在第18天早上,他们被热烈欢欣的叫声吵醒了。有一个失眠的难民觉察出氛围有些异样,爬上了屋外的梯子。
在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淡红色的球体。
每个人立即你推我跌地走了出来,留在那儿,在一种富于传染性的欣喜中,等待着光明增大。瓦斯哥问他们是否真的看到什么,会不会又是另一次错觉。有人记起了划一根火柴看看,划了几次后,火焰出现了,它很弱,而且不热,但却看得见,他们像看到一件罕见的奇迹一样望着它。
光明在慢慢增大,就像消失时那样。
这天天气很好,未曾料到的欢欣鼓舞,就像某种强力的刺激,他们的心暖和了,充满了美好的愿望,他们的眼睛像无邪的孩子般得到了再生。他们提出要在外边进餐,瓦斯哥认为正常的日子似乎要回来了,就同意了大家的要求。太阳按照它意料中的航线横越天空,到下午4点你已能分辨得出4码远的人影了。在日落西山之后,黑暗又回复如初,他们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篝火,但火焰很弱,半透明的,只消耗了很少一点木柴,它经常熄火,难民们会用纸片再点着,吹旺它,保存着这苍白无力的光明和温暖之泉、未来生活的象征。直到深夜,也很难劝得动他们去睡觉。只有孩子们睡去了,那些有火柴的人,时不时划一根火柴,对着它喃喃自语,就像他们发现了哲学家的幸福宝石似的。
早上4点半,他们又起来跑到外边去了,在世界历史上没有一个黎明是这一天那样被人们等待的。它不是在云中、山中、森林和蝴蝶之中出现的地平线那种色彩和诗意的美,有如在人们护着火并崇拜它的那个刀耕火种时代,难民们在等待着这光明的神威,活像一个被判死刑的人在等待拿来减刑通知的官员似的。太阳较为光亮了些,不习惯亮光的眼睛都眯缝起来,盲人伸出他们的手心对着光线,翻来复去感受两边的热量。不同的面孔分得出来了,也把讲话声音和人对上了号,他们大声地笑着互相拥抱。在这无束无缚的黎明,他们的孤寂和他们的区别都消失掉,盲人被抱着吻着,扛起来欢呼,男人也哭了。这使他们不习惯看光线的眼睛更红了。
到了中午,火焰回复正常,三周以来,他们第一次尝到了煮热的食物。这天剩下的时间他们没干什么事,随着光明洒照,他们四处观望,到处走动,这地方他们是在黑暗中被牵着带来的,现在才看清是怎样的景色。
城里怎样了?那儿的人发生了什么事?这是一个令人心惊的严肃的念头,那些有亲属在城里的人不再笑了。
在这极端艰苦的时刻,有多少人受苦或死亡呢?华达士提议第二天他去进行一番调查。其他的人也志愿去,最后决定三个人去走一遭。
华达士当晚睡得很不好,所有这些日子来的冲击,开始产生影响了。他的双手哆嗦,他害怕不知出了什么事。重返城市,重新过他的生活……上班去,他的朋友,女人……他曾一度坚持的价值观,仍然颠倒了,埋葬在黑暗里。他在一张改进了的床上反而转辗反侧不能入睡。走廓的一盏小油灯透过门棂射进来的一小块光亮闪烁着,这是表示一切都没事的记号,他的回忆迅速记起了一些零碎片段,一只狗在嗥叫,一个男子在行人道上呻吟,他的手挥动着铁撬棍,瓦斯哥带着他穿过街道,他的上司站在窗前谈话……当他慢慢睡着时,又混合了一些他儿时的片段。他翻来复去,皱起眉头同他的梦搏斗。
太阳一出,三个难民就动身了,沿着小路走向铁路,他们当中有一个是中年人,已结了婚,没有儿女,他的妻子留在那村屋里。另一个大约同华达士年纪相仿,他的兄弟姐妹住在城里的另一头,他是被一个盲人救起,没有办法回他自己的家去。
他们拐了个大弯,就看到了城市,过了第一座桥,铁路路轨开始穿过市街,华达士和他两个同伴向市街走去。头两个街口显得很平静,只有很少几个人在街上来往,看去他们走得较为有点儿慢。在下一个街角,他们看到一群人搬着一个死人,尸体上只盖着一块粗布,他们将它搬运上一辆货车。人们在哭着。一辆军用卡车在旁边驶过,上边装着扬声器,在宣读着一份正式的政府公告,宣布了军事管制法令。任何人侵犯他人财产格杀勿论。政府已征用所有粮食供应,分派给急需的人们。任何车辆如有必需就将被征用,它建议警察立即注意任何有臭味的大厦,这样就可能查出尸体的所在。死者将埋葬在公共坟场。
华达士不想返回他自己的那栋公寓大厦,他还忘不了那些从半掩半开的门喊出来的叫声,他穿着袜子溜了出来,留下他们任由命运摆布。如果那儿有尸臭,他自然会挂电话给当局的。他早已看够了,他不想留在那儿。他那年轻的伙伴曾同一个官员谈过,决定立即去探望他的家人。华达士打听过电话打不打得通,知道某些自动线路能工作,他拨了他妹夫的电话号码,过了很短一会,有人接电话了。他们都很衰弱,但都活着,在他们公寓死了4个人。华达士简单地把自己如何获救告诉了他们,还问他们需要什么东西。不,他们不需要,还有点粮食,他们已比好多人好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