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得走了,如果你们需要什么东西……”那男人说了声再会,一边在鼓舞着他的妻子,“不,非常感谢你了,它不会持续很久的。”
在门外的石阶上,他看不出一样东西,只听见从不同的公寓大厦门口传来谈话的片言只语,缺少了亮光使人们讲话更加大声,或许是一片寂静,令他们的声音听来更加清楚吧。
他走上大街,太阳高悬在天上,但却没有洒下任何一点光线,也许比下弦月还不如呢!不时有人在身边经过,有单身的,也有成群结队的,他们都大着嗓门讲话,有些在街上不平的地上绊跤时还开玩笑呢。华达士开始慢慢起步,用心辨认着到妹妹家去的路。大厦暗红的轮廓模糊不清,伸手不见五指,他走得很慢,对那些从他身旁匆匆走过的人感到有趣,从某个露台传来了一只小狗呜呜的哀叫,在远处有哭声,慌乱的叫喊,人们在叫唤,有人在一边走一边祈祷。
华达士紧贴着墙壁走,免得别人碰撞他。他准已走了一半路程,停下来喘一口气。他的胸部起伏,猛吸着气;他的肌肉绷紧,而且疲倦了。他唯一方向的识别点就是那正在消失的太阳的一团暗污,有一阵他想象别人比他能看得见更多,但现在惊叫号哭声四起,华达士猛然回转身来,那抖动的红盆已消失不见了。黑暗笼罩一切,连大厦的轮廓也看不见了,他觉得迷失了方向。根本没有可能继续再往下走了,他只好设法回到自己的公寓去。摸索着墙壁,他认出了一些门口和商店橱窗,开始往回走,他的脚在行人道上拖沓着,满身大汗,哆嗦不停,全部意识都集中在回家的路上。
拐过街角,他听到一个男子讲着语无伦次的话,向他这方向跑来。可能是个醉鬼,在大声喊叫着。他粗暴地揪住华达士,而华达士则设法摆脱他,要他镇静点。那男子反而喊叫得更响,全是毫无意义地乱嚷。华达士不顾一切,一把掐住他的喉咙,将他推开,那人跌倒在地,开始呻吟起来。华达士向前伸出双手保护着自己,向前走了一段路。在他身后,那醉汉大哭大叫,痛苦呻吟。一道没扣好的窗门被风吹得格格作响。往日被收音机和汽车声掩盖住的各种声音,都纷纷从房子和公寓里传出来了。在黑暗中,他双手摸索,辨认出不同的标志,有铁栅栏的门口,住宅的围墙和它们的大闸门。
他在石阶的第一级被绊倒,有人喊道:“外边是谁?”
“是我,四楼的华达士。”
“你到外边去了?你看得见任何东西吗?”
“不,到处都看不清一样东西呢。”
一阵沉默,他慢慢走上楼梯,小心地移动着身子,他打开了门,躺倒在床上。
这只是一次暂短而焦虑的喘息,他无法松弛自己的肌肉,无法冷静思考。他慢吞吞地摸索进厨房,设法用刀子撬开手表的表面,摸到了指针,是11点钟,或者是快中午了吧。他在一杯水中和了点奶粉,喝了下去。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他的心跳得更快了。那是他的邻居,问有没有水可以给孩子喝的。华达士告诉他储了满满一浴缸水,就跟他一起去带他的老婆孩子过来。他不再吝啬了。他们手牵着手,拉成一串,沿着走廊一步步走回来,孩子们镇定多了,甚至连那人的妻子,也不再哭泣,而在不断反复地说:“谢谢你,十分感谢你。”
华达士把他们带到厨房,让他们坐下,孩子们紧紧拉住他们的母亲不放。他摸到了碗柜,打烂了一只玻璃杯,跟着找到了一个锑锅,从浴缸打满了一锅水,拿到餐桌来。他将一杯杯水递给伸过来摸索的手指,他无法在看见的情况下把杯子拿平,水都溅满了他双手。在他们喝水时,他想看看能不能拿点什么东西给他们吃。小男孩谢谢他,同时说他肚子好饿。华达士拿起那一大罐奶粉,开始小心地分点吃的。当他慢慢地打开奶粉罐,一匙一匙数着,用水调奶,他大声地数出声来。他们都在鼓励着他,叫他要小心点,还称赞他能干。华达士花了不只一个钟头来调奶和把奶定量分派给大家,这番努力,使自己确信还有点用处,这使他感到好受些。
其中一个孩子因什么有趣的事笑了起来,这是黑暗来临后第一次令华达士感到乐观,深信一切都最终会没事的。那以后,他们在他的公寓里长久地呆下去,设法交谈。他们会倚着窗棂,搜寻远处的灯光,有时看到了,大家都热心得不得了,但发现的只不过是连他们也无法承认的骗人假象罢了。华达士竟成了那家庭的领导,他养活他们,带引他们走进那四个房间的细小世界,这些地方他就是闭上眼睛也认得出来的。他们在那晚9点或10点才手牵着手离去。华达士伴送他们,还帮助孩子们上床。在街上,绝望的父亲在大声呼喊,要求食物。华达士把窗门关严,免得去听见这种哀号。他所有的食物尚够养活他们5个人一两天。华达士留下来陪着他们,就住在孩子们房间的隔壁。他们躺在那儿聊天,他们说的话,像是他们生存和作伴的联系,最后他们都去睡了,头枕着枕头,活像沉船的水手攀住木头听着那些求救的哀号,他们却无法去救应。他们睡着了,梦见新的一天黎明,一个碧云天,阳光流洒进他们的房间,他们的眼睛如禁食得饥渴难忍,贪婪地饱餐着色彩。事实上并不是那样的。
华达士手表上的指针指出大约是8点左右了。其他的人开始活动起来,他们又手牵着手一串儿回到他的厨房去,吃他们俭朴的牛奶麦皮的早餐。孩子们撞着了家俱,在细小的客厅里迷失了方向,他们的母亲焦急地责备他们。他们一旦在扶手椅上安顿下来,又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好了。
他们又谈起了这怪现象产生的成因,虚构出种种原因和超越科学的假设。华达士鲁莽地评论说这种情况可能永远会继续下去。那女人又开始哭起来,这次要使她镇静下来可就难了。孩子们尽在问一些无法回答的问题。华达士突然感到渴望要做些什么事;他站起来,要出去调查一下。他们都反对,认为那是危险而且没有用的。他得向他们保证他不会走出离大厦超过60尺,只到街角,他绝不横过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