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她不时地翻身,把胳膊伸向侧面,一条腿弓着搭在被子上,支撑着她的身体。她这种睡态,好像在期待有人能与她同床共枕。
朱砂有时保持五百年都不会变色,但在某些情况下它会在几星期内完全变黑。
他边说边画,这一次比第一次的话多了。
“绘画上最糟糕的事,就是画砸了,但那是免不了的。我们欣赏与敬仰的作品与画家都很特别,因为他们都是最悲壮的失败者。
“你无法捕捉到太阳、月亮或星星发出的光的视觉效果。光具有动感,能让画面活起来。火光和电灯光是画不到画布上的,人的视觉所感受到的画面上的光,是通过颜料的淡淡涂抹来表现的。面积适当的白色要用足够的暗色来衬托,那白色就会给人以光亮的感觉,但是,所产生的效果却只不过是对生活的惨白的模仿,即使最杰出的大师也对此束手无策。
“那么活物呢?它们也不能仅仅靠绘画来捕捉。光滑的白色可以给人物增添生动的光彩,使眼睛炯炯有神。底画打得好,女人的身体就会被表现得淋漓尽致,能画出肌肤的光泽、体温、和血管的脉动,但是,那只不过是一种表现,一种幻觉。”
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还不时地从画布回过头来看着桑德拉。他用朱红、洋红,鲜红和铅红的颜料给底画上光,以这些红色为重色,再陪上橙黄、墨黑、赭色、芒果色和天青石色。
他的手在画布上的每一个动作都引起桑德拉的联想。她的肌肤对他来说不过是容易接近的外表。难道他没有注意到她内心非同寻常的骚动吗?如果他靠近一些,站在适当的位置,他能不能看见她的闪光之处呢?她想像着,如果太阳、月亮和星星都黯淡了,在一片黑暗之中他也会发现她身上透出的光芒,并找到她。
他最后放下画笔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请桑德拉走过去看结果。
要是在两天前,她看见一个男人能把自己的内在情感和思想都倾注在一张小小的画布上,他会很惊讶的。两天前,她不可能相信有谁会在她身上发现任何引人入胜的东西,更不会相信有人能洞察她的内心,发现她的美。然而那是过去,现在她完全不那么想了。她从那一方画布上看见了自己,看见了一个有血有肉,栩栩如生的女人。
“我很感动。”她轻柔地说。
她浴衣的带子系得很松。就在她转过脸去看画家的时候,带子又松开了,就像前一天一样。凉风吹在她的肌肤上,让她意识到她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他面前了。他离她很近,如果他想碰她的话,伸手就可以摸着她。她没有像昨天那样感到害羞。她没有低头看自己,而是始终把目光放在他身上,想看看他是不是想利用这个机会再靠近一些看她。
画家此刻看上去很疲劳。他的脸既年轻又衰老。他没精打采地站在那儿,眼睛通红,眼窝深陷,眼圈发黑。
“我有点饿了,”她说,“我可以去做午饭。”她心里在想:“求你说,想再跟我多呆一会儿。求你说,你还想从我这儿要更多的东西。我有很多要给你。”
可是画家放下画具走开了。“我——我累了。”他说,“非常累,有时,我也会忘记那会耗费我很多精力。这工作很累人,虽然看起来不是那样。”
“当然,”她说,她希望他没有看出她很失望。她想:如果有谁能了解我,真正了解我,那就是你!
“对不起,对不起,我累了。”他说着走出画室,进了里面的一间小屋。那里面有一张床。
桑德拉边穿衣服,边看着画像。心想:他知道我很美,难道他不想要我吗?她朝他睡觉的房间里看了看,走过去,站在他床边。他躺在那儿几乎不喘气。他的皮肤苍白,可是走近一看,皮肤上有很多色素沉着。
桑德拉弯下腰,轻轻地吻了他的嘴唇。然后离开了。她没有锁上身后的房门。
沥青被用来画底画,它能让画面产生发光的效果,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漫色,会变得更深。
那天夜里,桑德拉的两名患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