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德拉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和他的目光相遇的时候,她很尴尬,想躲开,但是有什么东西阻止了她,他的神态平静而安详,像个困了的孩子。
“对不起,”她笑着搭讪道。
“不用道歉,有时候,生活就是这样,它要你去认识,探索。雕像总是埋没在石头里,精神则隐藏在肉体中,而图画又被夹在纸页之间。”
他举起素描簿,桑德拉看见那上面是一幅画,画的是一个裸体女人,她泰然自若的样子真像一个神,而不是一个人。桑德拉楞楞地看着,眼睛都觉得酸了。可是,当她眨眼的时候,她发现,那儿根本没有画,只是一张白纸。不用说,在医院里工作了六个小时让她很容产生幻觉。
“也许,什么时候我会画你,”他说。
“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桑德拉回答道,她既没同意,也没拒绝。在这座充满了强奸犯和冒牌画家的城市生活了八年,她很惊讶,听见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她转回身吃她的吐司,喝她的苹果汁。她感觉到他还在背后盯着她,不过她并没有觉得那有什么不好,于是,她又回过头去看他,结果,他已经不见了。
靛蓝是从靛蓝根里提取的一种颜色。它容易褪色。
“‘那个角’,今天晚上很不好,”米切尔护士从眼镜后面瞟了桑德拉一眼说,“她不会活太久了。”
桑德拉点着头,心想,是那个女人不是“那个角”。她不叫“八号床”,她不叫“接受治疗者”,她也不叫“支付每天三百四十美元护理费者”。她有名字,还活着。他们仍然有名字,还活着。
晚上,桑德拉调对好一剂抗凝血药并准确而麻利地在那个女人的手腕上注射了输液。虽然已经给那女人打了麻醉药,但是当桑德拉的针头刺进她的手腕时,她由于疼痛而动了一下。在昏暗的荧光灯下,桑德拉注意到女人的皮肤已经老化,出现了色素沉着。然而这深暗的肤色却包容了各种色彩,有碰伤后的紫色,有瘀血的青色,还有伤疤下面的惨白色。当针头扎进静脉后,在淡蓝色的灯光下,塑料输液管里涌起的回血,呈靛蓝色。
“总有一天,我也会这样,孤独地躺在床匕我将跟她一样。”
她不会活太久了。
棕色主要用来画房间的暗处。
在他公寓的淋浴间,桑德拉脱去了衣服。作为护士,她成百上千次地见过人们裸体。她没有想到,当她在这儿脱去衣服,穿上浴袍的时候,会觉得这么不自在。那浴袍是他建议她带来,好在间休的时候遮掩一下身体的。
当桑德拉进来的时候,他正站在画架旁,望着画布,画笔和油彩井井有条地摆在一边。他把一些颜料管混在一起,这让桑德拉想到了淋巴。她慢慢地脱下浴袍,再把它叠好,放在一边。他为她准备了一只罩着米色台布的椅子。
在暖烘烘的屋子里脱光衣裳之后,她就有一种感觉,觉得她的乳房不够丰满。以往,每当她在一个男人面前第一次脱光衣服时,她总是很注意自己的乳房。那都是些可怕幼稚的少女的想法。“他会以为它们太小、太大,还是正好?”当他开始注视她时,她的这些顾虑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自己的魅力。
他从调色刀上蘸起一些颜料,就开始在画布上画起来。他洒脱自信地挥舞着手臂。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当他再次看她的时候,她说:“你想让我这样坐着吗?”
她摆好一个姿势,双肩向后,下巴稍微向上扬,她想像着,这可能就是一个模特儿的姿势。
他笑了笑,不过,他看上去有点被迷惑了,像一个聚精会神地给患者治病的医生,“噢,你用不着一动不动地坐着,我不给你摆任何姿势。我只拿你做参考,我倒希望你动一动,自然些。否则,就好像在画一具尸体。你还得……嗯……”他用画笔指了指她的腰。
她站起身。通常她总是穿棉制的衣服,可是不知为什么,今天她却穿了件化纤的衣服,她喜欢它的手感。她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他却端详着画布,显然没有注意她),她把手伸到背后内裤的松紧带里,慢慢地把内裤从后面退了下来……,在有些人之间就是没有秘密。
大约在上午的阳光里坐了十二分钟以后,她说:“你干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