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同心结,记忆李夫人;
小王祭江水,自身落埃尘。”
“诗中兴趣无穷啊。”杜甫应声说。“你吟的那样美妙,而且记得那样准确。但是你还是让人家提醒才行。”
“先生,刚才我很快就说出来了嘛。”
我们在群石中漫步走着,看着那湍流的江水,时而停留在一块江中巨石的脚下,打着转儿嘻闹,然后又呼啸而去,冲过长江的峡口,奔向大洋。
杜甫说他相信那些大石头是诸葛亮摆在那儿以作纪念的。石头是按照一个有名的阵势排列的,在三国的战争中,诸葛亮就是靠这个阵打了许多胜仗。
杜甫停了一下,接着问我:“在这样的时刻你是不是想得很多?”
我深思着,想到能遇见一位对他人思想怀有真诚兴趣的人,不管他是年轻还是年长,确实很不容易。
“石头是那样坚硬,水是那样滔滔不息,我觉得我应该想得很多。但恰恰相反,我的头脑很固执,什么也没想。”
“得了,得了,”他责备道,“河水流得太快了,容不得你想起什么。假如这是静水……”
“先生,即使它流得这样快,它也是水啊。”
“嗯,我得和你好好谈谈,要不我就得离开你。但是,请看看这些砾石,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我很想知道我们是否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他的表情告诉我他的确希望我说些什么,而不要开玩笑。我顺着江岸望去,只见各种各样的石头,按照浪潮的安排,静静地躺在那里。我的目光从小小的沙粒移向人头大的石块。
“我承认我看不出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虽然我从前没有来过这儿,但这里的景色并不陌生。在任何流水湍急的河畔或沿着黄海的岸边,你到处可以看到这样的小河滩。”
虽然他承认过他近来看不远了,此刻他却凝视着河的那边。这使我颇为不解。我感觉到,此刻他内心孕育着的知识正在上升并达到了顶点,所以我要表现得更无知,以便让他说更多的话。
“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到这个地方来,”他说,“他们来赞美诸葛亮的巨大宝石。尽人所知,这就是八卦阵,当然,大东西都令人赞美。假如一个人不是每天都领悟到这种赞美,赞美对于精神来说便是一种非常的满足。如同我第一次到此地来时一样,我现在也在赞美,只是为了不同的东西而已。我赞美的是河摊上的那些石头。”
一阵微风吹来,使我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味,恐怕是来自小摊贩火上热着的螃蟹姜汤吧。小摊摆在远远的河滩上,旁边停泊着我们的船。贪吃使我有点按捺不住了。由此我想到,人在老年之前应纵情行乐,不使身体受苦,因为身体先于精神逝去。在杜甫还未张口之前,我便似乎猜到了他要说的话会使我大为不悦。我遗憾地想到他可能会承认仅仅石头的数量就会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然而他下面的话却出乎我的意料。
“人们大都赞美这些大石头,因为没人说得出它们的起因。我们倒应该赞美这些小石头,因为它们摸得着,握得住,能被理解。咱们来在它们上面走走吧。”
我随着他一道在小石头上走着。先是一段难走的覆盖着沙砾的河岸。在向海边伸去的岸上,这些沙砾越变越大。接着便是一片纯粹的沙地。马上,又是为数不少的鹅卵石,其中有的越走越大,直到我们遇到一堆粘在一起的石头。杜甫见到它,没有从上面迈过去。我们绕过去,又是更多的沙子,衔接着一片很圆的,如一个人拳头大小的石头。后面是更多的沙砾。我们越走越困难,杜甫不时地把手拄在我的胳膊上休息一下。这一片片紧挨的石头不光横向躺在河滩上,而且一直沿着河滩伸延,想躲也躲不开。纵向的石头群被一行行海草和小小的白贝壳隔开。
“够了,实在是够了。”杜甫说道:“现在你能看出这个河滩的不凡之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