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皮包骨的脸皱皱巴巴(他难道曾认为她很美吗?);她的唇微张着(他真的曾吻过那唇吗?);腐臭味四处弥漫,扑面而来。好像要看到他曾经的妻子就不得不把这味道拨开似的。
在他的释然中掺杂着几许悲伤。终于结束了,但却是终于才结束的。许多夜晚他曾憧憬奇迹的出现,他的妻子会健康无恙地回到他身边。但奇迹是廉价电影中的货色,现实生活中是不会出现意料之外的幸事的。
安东尼很穷,也就操办不起像样的葬礼。但那仅仅是说安东尼花不起钱弄约定俗成的那种被称为体面的葬礼。把妻子埋在房后的树林里他还是完全胜任的,并且这样做除了殡仪馆外不会损害任何人的利益。安东尼也不屑于给死人穿新衣,喷甲醛香水。
他脱掉了妻子的衣服.翻出面袋子(我今后怎么吃饭呢我又不会做饭。)他粗针大线地把面袋子缝在了一起,用这把妻了的尸体裹了起来。她的身体已经僵冷,触摸她对他来说是很痛苦的,因为他所能想到的都是她过去的样子,即使是上年纪以后,她的皮肤也还是很柔嫩。他曾那样深爱着她呀,可现在她已经去了,去了,去了。
(但他难道不曾,至少是一两次,盼望她死去吗)
他托起了妻子,抱在怀中,出了后门。他瞟了一眼手推车,但是想到用手推车是不庄重的。此外,他感觉到一种想要加剧痛苦的渴望。
他不得不走走停停,休息一下。后来,他想鄙弃那手推车是个错误。他会犯心脏病的。但眼下,走上一段,然后坐在石头或树桩上喘会粗气,他也就满足了。
到了他选好的那片空地,他把辛西娅轻轻放下,折回家去取工具。他本该先把工具拿来的,但他的脑子都不转了。当他拿着镐和锹回来时,看到一只孤狸正在嗅那具尸体。他厉声吼叫,那声音划破了周围的沉寂,刺痛了他的喉咙。那好奇的动物逃走了,它从尸体上慌忙蹿起,朝逼近它的疯子的相反方向奔去。
安东尼默默地挖着,泪水点点撒下,润湿了脚下的泥土。他很久以前便知道这一刻终会到来,但他全然没有准备好去面对这一时刻。直到现在他才开始思索妻子的死对他意味着什么。但他只不过才开始想而已。他立即割断了这思绪,专注地挥着镐,听着铁锹铲入泥土时发出的绵绵的吱嘎声。
那天晚上,他吃光了辛西娅做的桃罐头,开始想事情也许没那么糟,没准他自己也能做呢。自从辛西娅病了以后,他已经开始学了一点烹饪,并且园子里的活儿够让他忙得不亦乐乎的了(尽管他现在不得不歇上几天,他的手臂和肩膀像是被激怒的烈马踢了一样疼)。现在他的退休金花起来更宽裕了,只有他一张嘴吃饭,或许吃肉的机会会更多些,那倒不错。
他盯着油漆斑驳、伤痕累累的天花板想起了妻子。有时他只能想起她的坏处,然而有时又只能想起她的好处。这次他就只想到了她的好处。意识到那所有的好处都已逝去,安东尼不禁又一次泪流满面。他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但却不是。
安东尼起身下床,从薄纱窗帘的缝隙中透过的阳光刺得他闭紧了双眼。他径直朝门口走去,这时才想起已经没有什么好检查的了。
他转身回来,想到必须得放放屋内的空气了,那腐臭味已渗透逶到了墙板和织物中。但折转回来,又让他感觉空落落的,那感觉好像已经开始了一件事却没能做完一样。正如有时,看到一只野鸡从暗处窜出来,等把枪顶到肩头要猛一拉枪栓时已经晚了,但有时人们不管怎样坯是会放那么一枪,即使明知不可能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