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露天睡了几个晚上之后,特拉文回到他到岛上第一个早晨所在的混凝土海滩上,并在离投弹湖五十码的一个摄影地下掩体里安了家——假如“家”这个字眼可以用来指明满是垃圾屑的陋室的话。厚厚的斜墙之间黑乎乎的寝室,虽然看上去有点像坟墓,却使他得到一种人身安全感。外面,沙子吹积在墙边,把狭窄的门框埋没了一半,似乎体现了自从地下掩体建成以来已经流逝的一个长久时代。五个狭窄的长方形摄影窗口(其形状和位置取决于摄影机的类型)像隐晦的表意符号密布在东墙上。其他地下掩体的墙上也装饰着各式各样的密码。早晨,如果特拉文醒着,他总是发现太阳被分成五个象征性的信标。
大部分时候寝室里只有阴暗的光线。在机场的控制塔里,特拉文发现一叠丢弃的杂志,便把它们铺开当作床。有一天,脚气病初次发作之后不久,他躺在地下掩体里,拉出一本硌疼背部的杂志,发现里头有一幅六岁女孩的整页照片。这个碧眼金发的孩子表情镇定自若,眼神专注,勾起他对儿子千丝万缕痛苦的回忆。他把那页照片钉在墙上,连续几天盯着它看,脑子里想入非非。
刚开始的几个星期里,特拉文懒得离开地下掩体,未能进一步探索这个岛屿。穿过岛屿内环象征性地走一遍可以确定往返的时间。他没有为自己安排什么日常事务。不久以后时间观念消失了;他的生活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存在主义方式,这是一种绝对的停顿,将此时与彼刻分隔开来,如同两个定量的事件。他太虚弱了,无法寻找食物,只能依靠他在废弃的超级空中堡垒里找到的几包食物充饥。没有工具,他要花整天的时间开罐头。他的体质越来越差,不过他漠然望着细长的胳膊和腿。
到现在他已经忘记了大海的存在,依稀觉得环形珊瑚礁就是连绵的大陆高原的一个组成部分。距地下掩体以北和以南一百码处一排沙丘挡住了环礁湖和大海,沙丘顶上长着一排栅栏似的神秘莫测的棕榈树,夜间海浪微弱沉闷的轰隆声跟他对战争和童年的回忆融合在一起。地下掩体的东边是紧急迫降机场和废弃的飞机。在下午阳光照射下飞机移动长方形阴影,似乎在扭动,在转身。地下掩体前面他坐着的地方是投弹湖系统,浅水盆地伸过整个环形礁的中心。他头上五个孔眼俯瞰着外面的景观,如同某个未来主义神话里的保护神。
湖泊和幽灵
湖泊以独创的方式设计,以便显示选定范围里动植物所发生的放射生物学上的变化,不过这些供实验用的动植物标本一直繁衍为奇形怪状的类似自身形态的生物,并且一个个都灭亡了。
有时在晚上,阴零森的光线照在混凝土地下掩体和公路上,投弹坑恍如荒废的连死人都离弃的陵墓群里作装饰用的湖,这时他会看到妻儿的幽灵站在对面的堤岸上,他们孤伶伶的身影似乎一直望着他几个小时了。虽然他们一动也不动,特拉文相信他们在召唤他。他受到这种幻想的激励,跌跌撞撞穿过黑暗的沙地,来到湖的边缘,趟过湖水,向着两个身影大喊大叫,只见他们手拉着手在湖泊之间离去,穿过远处的公路消失不见了。
特拉文冷得发颤,回到地下掩体里,躺在旧杂志铺成的床上,等着他们回来。他们的音容和妻子苍白脸颊的幻影漂浮在他记忆的长河里。
堡垒群(Ⅱ)
直到特拉文发现了堡垒群,他才意识到他再也不会离开这个岛屿。
到了这个阶段,也就是他到这里之后大约两个月,特拉文已经耗尽为数不多的食物,脚气病的症状越来越严重。手脚依旧麻木,体能不断下降。他只是凭着巨大的毅力,并且知道岛屿的中心圣所仍然未被探索,这才勉强离开他用杂志铺成的褥子,走出地下掩体到外面去。
那天晚上他坐在门边吹积的沙堆上,注意到一道光穿过棕榈树直射到远处环形珊瑚礁上。他把这道光与他妻儿的影像混同一辙,想象他们正在沙丘中某个温暖的炉旁等着他,于是起身向那道光走去。走了不到五十码,他便迷失了方向。他在简易机场边缘心慌意乱走了几个小时,结果只在沙地上被一个破碎的可口可乐瓶子划伤了脚。
那天晚上未能搜寻,第二天上午他又怀着热切的心出发了。当他经过塔楼和堡垒群的时候,热气如同一幅密不透气的幕帐覆盖着岛屿。他已进入了无时区。只有越来越狭窄的环形防线提醒他,om他正在穿越制高台地的中心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