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只说了两个字:“不错!”便又恢复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当时,我是个什么都敢吃的大王。什么蝗虫啦,蚰蜒啦,蛤什蚂啦,刚好都已经吃腻,吃顿蛇饭,倒也别有风味。我便回老人家的话说:‘那就速速品尝吧!’于是,老人家把锅放在炉膛上,倒些大米,咕嘟嘟地煮了起来。奇怪的是,一看锅盖,有大小十个窟窿,从窟窿眼里呼呼地冒出热气来。窍门真棒!一个乡下人,真叫人佩服!这时,老人家忽然起身,不知去到哪里。过了一会儿他回来,腋下挟着个竹篓。他把竹篓随手搁在炉旁。我往里这么一瞧哇,有货!那些长长的家伙,大概是太冷,扭成一堆,滚成一团哟!”
“这话请免,叫人听了难受!”女主人眉峰倒竖地说。
“为什么?这可是促成我失恋的最大原因,万万免不得的。不多时,老人家左手提着锅盖,右手将那些盘在一起的家伙信手抓住,嗖地扔进锅里,立刻盖上锅盖。就连我,当时也吓得喘不上气来。”
“不要讲下去了。怪瘆人的。”女主人一直害怕。
“眼看就到失恋那一段了,再忍着点儿。于是,不到一分钟,突然从锅盖的窟窿眼里钻出个小细脖,把我吓了一跳。我刚想,这不钻出来了吗?只见另一个窟窿里也突然钻出个蛇头来。我说:‘又钻出一条!’话音未落,又一处也钻了出来。终于锅盖上遍是锅中蛇的蛇脸了!”
“为什么都钻出头来?”主人问。
“因为锅里热,万般无奈想钻出去呀!不多时,老人家说:‘好了吧,开拽!’老妈妈说:‘知道了!’姑娘说:‘嗳!’于是,一人抓住一个蛇头,用力一拔。这一来,蛇肉都留在锅里,只有蛇骨全都拔出,一拉蛇头,骨架越来越长,十分有趣。”
“这就是剔蛇骨吧?”寒月笑着问。
“一点不错,是剔蛇骨。干得漂亮吧?然后揭开锅盖,用构子将米饭和蛇肉拌匀,对我说:‘喂,请啊!’”
“你吃了吗?”主人冷冷地问道,女主人却哭丧着脸牢哩牢骚地说:
“不要再讲了。太恶心,什么也不会吃得下的。”
“嫂夫人没吃过蛇饭,因此才这么说。你吃一回试试,那味道终生难忘呀!”
“唉,受不了,谁肯吃它?”
“于是,我吃得饱饱的,不觉得冷了,又不客气地欣赏姑娘的芳容,已经没有任何遗憾。这时,忽听:‘请安歇吧!’只好客随主便。也许由于旅途劳累,对不起,我一头倒下,便睡得死死的。”
“后来又怎么样?”这回,女主人又催他讲下去。
“后来,第二天清晨一醒,就开始失恋了。”
“怎么回事?”
“噢,倒也没有什么。我清晨起来,吸着香烟,从窗户往外一看,对面引水的竹管旁,有一个秃子在洗脸。”
“是老头,还是老太婆?”女主人问。
“当时嘛,我也分辨不清。瞧了一阵子,待到秃头扭过脸来面向我时,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正是我昨晚开始初恋的那位姑娘!”
“可你开头不是说,这姑娘头梳高高的发髻[jì]吗?”
“头天晚上是梳的高高发髻呀,而且是漂亮的岛田发式。①然而,到了第二天早晨,竟然变成了秃子。”
①岛田发式:日本未婚女子或做新娘时梳的发髻。有的说起源于静冈县岛田市妓女的发型;也有人说起源于宽永年间歌舞演员岛田万吉,故名。
“又是拿人开心吧?”主人照例把视线移向天棚。
“当时,我太意外,内心里有点害怕。但我还是从旁观察。只见秃子洗完了脸,将放在身旁一块石头上的岛田式发套忙乱地扣在头上,若无其事地走进屋来。我想:噢,原来如此!从此,我终于失恋,沦为徒叹命途多舛的人。”
“竟有这样无聊的失恋。是吧?寒月君!正因为无聊,他才虽然失恋,也依然这么兴高采烈、精力饱满哪!”主人面对寒月评价迷亭的失恋。
寒月却说:“不过,假如那位姑娘不是秃子,有幸带她来到东京,迷亭是先生说不定更要神采焕发呢。总之,难得遇见了一位姑娘,却是个秃子,真是遗恨千古啊!不过,那么年轻的少女,怎么会掉光了头发呢?”
“我也对这件事反复捉摸。我想,一定是因为蛇饭吃得太多。蛇饭这玩艺儿毒火攻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