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有些严肃地问:“你着天每日地磨球,倒也可以。不过,到底想几时磨成功呀?”
“按目前情况,要十年吧!”看样子,寒月比主人更沉得住气。
“十年?再快些磨成多好哇!”
“十年还是快的。弄不好,要二十年呢。”
“这还了得!那么,很不容易当上博士喽?”
“是的。但愿早一天磨成,好叫金田小姐放心。可是,总而言之,不把玻璃球磨成功就不可能进行试验……”寒月稍稍停了一会儿骄傲地说:“嗯?用不着那么担心。金田小姐也完全了解我在一心一意地磨球。老实说,两三天前去的时候,已经把情况说清楚了。”
这时,干听也听不懂三人对话的女主人奇怪地问道:
“可,金田小姐不是从上个月就全家出动,去大矶了吗?”
寒月似乎有些招架不住,但却装聋卖傻地说:
“那就怪了。怎么回事?”
每当这时,迷亭就成了上等活宝。不论是谈话间断,还是羞于启齿,打起瞌睡以及陷于僵局等任何情况下,他都会从旁冲杀出来。
“本来上个月去大矶,可是硬说两三天前曾在东京相遇。够神秘的,妙!这大约就是灵犀[xī]一点通吧!相思最苦的时候,常常出现这种情景。乍一听来,好像是在做梦。但是,就算是梦,这梦境也远比现实更真切。拿嫂夫人来说吧,竟然在嫁给了并没有思念你、也不曾被你所思念的苦沙弥家,一辈子也不知道恋爱是怎么回事,那么,你不理解,是自然的喽……”
“哟,你说这话有什么根据?真把人瞧扁了。”女主人半路上给了迷亭一个突然袭击。
“你,不是也没有害过相思病吗?”主人从正面助夫人一臂之力。
“唉,我的风流史嘛,不管有多少,无奈都已经是旧闻,也许在你们的记忆中已经荡然弗存了……说真的,我这么一把子年纪还过着独身生活,这也是谈恋爱的结果呀。”说着,迷亭依次察看每一张脸。
“嘿嘿……有意思!”女主人说。
“又寻开心啦!”主人向庭院望去。
只有寒月依然笑眯眯地说:“为了有助于后进,但愿领教您的往日艳史!”
“我的故事,也都很神秘,如果说给已故的小泉八云①听,他一定会大加赞许。遗憾的是先生已经长眠了。老实说,我已经没有兴致讲它。不过,承蒙盛情,我就实话实说了吧!有个条件,列位必须一直听完。”他约法完毕,这才书归正传。
①小泉八云:(一八五○——一九○四)文学家。原是英国人,生于希腊,明治二十三年赴日。著有《心》、《怪谈》、《灵的日本》等。
“回忆起来,距今……啊……那是几年前啦……真麻烦,那就姑且定为十五六年前吧!”
“开玩笑!”主人嗤之以鼻。
“记性太坏了。”女主人奚落地说。
只有寒月严格守约,一言不发,似乎盼着尽快听到最后一句。
“就算有那么一年冬天吧!我在越后国,经过蒲原郡的筍谷,登上蛸壶岭,眼看要到会津境内的时候……”
“真是个怪地方。”主人又在打岔。
“请你静静地听着!蛮有意思呢。”女主人制止说。
“这时,天黑了,路不熟,肚子又饿,没办法,去敲了山腰一户人家的门,说明情况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请求借宿一宵。只听有人回话:‘这事不难,请进!’我一看,举起蜡烛照着我的,是一张姑娘的脸,我可就哆嗦起来了。从这时起,我才切切实实体验到恋爱这个妖怪的魔力。”
“唉呀,我不听!那么个半山腰,还会有美女?”女主人说。
“别管是山还是海,夫人,我真想让那位姑娘给你看一眼。梳着高高的发髻[jì]哟!”
“咦?”女主人听得出神了。
“我进屋一瞧哇,八张床席的中间,横着一个炕炉,炉旁围坐着姑娘、姑娘的爹、妈和我四个人。他们问我:‘喂,大概饿了吧?’我就恳求说:‘什么都行,请快些给我点东西吃吧!’于是,老人说:‘既然贵客临门,就做一顿蛇饭吃吧!’喂,眼看到失恋的时候了,可要竖耳细听哟!”
“先生,竖耳细听倒是可以的。不过,那是越后国,恐怕冬天未必有蛇吧?”
“噢,言之有理!不过,这么诗意盎然的故事,就不该死抠道理了。在泉镜花①的小说里,不是说雪里还有螃蟹吗?”
①泉镜花:(一八七三——一九三九)小说家,原名镜太郎。作品《银短册》中叙述一人到暴风雪中的山上小屋寻找螃蟹,台词中说:“这是尊贵的客人。螃蟹如有心,说不定会在雪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