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到了这种地步,是不是猫,又有何干?不论如何,不把年糕这个妖怪打倒,决不罢休,便大鼓干劲,两爪在“妖怪”的脸上胡抓乱挠。由于前爪用力过猛,常常失重,险些跌倒。必须用后爪调整姿势,又不能总站在一个地方,只得在厨房里到处转着圈儿跑。就连咱家也能这么灵巧地直立,于是,第三条真理又蓦地闪现在心头:“临危之际,平时做不到的事这时也能做到,此之谓‘天佑’也”。
幸蒙天佑,正在与年糕妖怪决一死战,忽听有脚步声,好像有人从室内走来。这当儿有人来,那还了得!咱家跳得更高,在厨房里绕着圈儿跑。脚步声逐渐近了,啊,遗憾,“天佑”不足,终于被女孩发现,她高声喊:“哎哟,小猫吃年糕,在跳舞哪!”第一个听见这话的是女仆。她扔下羽毛毽子和球拍,叫了一声“哎哟”,便从厨房门跳了进来。女主人穿着带家徽的绉绸和服,说:“哟,这个该死的猫!”主人也从书房走出,喝道:“混帐东西!”只有小家伙们喊叫:“好玩呀,好玩!”接着像一声令下似的,齐声咯咯地笑了起来。我恼火、痛苦,可又不能停止蹦蹦跳跳。这回领教了。总算大家都不再笑。可是,就怪那个五岁的小女孩说什么:“妈呀,这猫也太不成体统了。”
于是,势如挽狂澜于既倒,又掀起一阵笑声。
咱家大抵也算见识过人类缺乏同情心的各种行径,但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恨在心头。终于,“天佑”不知消逝在何方,咱家只好哑口无言,直到演完一场四条腿爬和翻白眼的丑剧。
主人觉得见死不救,怪可怜的,便命女仆:
“给它扯下年糕来!”
女仆瞧了主人一眼,那眼神在说:“何不叫它再跳一会儿?”
女主人虽然还想瞧瞧猫舞的热闹,但并不忍心叫猫跳死,便没有做声。
“不快扯下来它就完蛋啦。快扯!”
主人又回头扫了一眼女仆。女仆好像做梦吃宴席却半道被惊醒了似的,满脸不快,揪住年糕,用力一拽。咱家虽然不是寒月,可也担心门牙会不会全被崩断。若问疼不疼,这么说吧,已经坚坚实实咬进年糕里的牙齿,竟被那么狠歹歹地一拉,怎能受得住?咱家又体验到第四条真理:“一切安乐,无不来自困苦。”
咱家眼珠一转,四下一瞧,发觉家人都已进内宅去了。
遭此惨败,在家里哪怕被女仆者流瞧上一眼,都觉得怪不好意思。索性去拜访热闹街二弦琴师傅家的花子小姐散散心吧!于是,我从厨房溜到房后。
花子小姐可是个驰名遐迩的猫中美女。不错,咱家是猫;但对于男女之情,却也略知一二。在家里每当见到主人的哭丧脸、或是遭到女仆的责骂而心头不快时,定要拜访那位异性好友,向她倾诉衷肠。不知不觉便心怡神爽,一切忧烦劳顿,都一古脑儿抛到九霄云外,仿佛获得了新的生命。说起来,女性的作用可大喽。
咱家从杉树篱笆的空隙中放眼望去,心想:她在家吗?
因为是正月,只见花子小姐戴着新项链,在檐廊下端庄而坐。她那后背丰盈适度的风姿,漂亮得无以言喻,极尽曲线之美;她那尾巴弯弯、两脚盘叠、沉思冥想、微微扇动耳朵的神情,委实难描难画。尤其她在阳光充足的地方暖煦煦地正襟危坐,尽管身姿显得那么端庄肃穆,而那光滑得赛过天鹅的一身绒毛,反射着春日阳光,令人觉得无风也会自然地颤动。咱家一时看得入迷,好一阵子才清醒过来。
“花子小姐!”咱家边喊边摆动前爪,向她致敬。
“哟,先生!”
她走下檐廊,红项链上的铃铛丁零零地响。啊,一到正月,连铃铛都戴上啦。声音真好听。咱家正激动,花子小姐来到身旁,将尾巴向左一摇,说:
“哟,先生,新年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