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补,补,补。这回补齐了吧……我听了那番话,实在吃惊。在那种环境里自学小提琴,太令人景仰了。《楚辞》里说:‘既茕独①而不群兮。’寒月君简直就是日本明治时期的屈原!”
①茕独:茕音穷。无兄弟为茕,无子嗣为独。
“我不想当屈原。”
“那么,是二十世纪的维特①吧!什么?拿出棋子儿来数一数?你也太一本正经了,何须数,我输了,没错!”
①维特:德国作家歌德名著《少年维特的烦恼》中的主人公。
“不过,难说呀……”
“那,你就数吧!,我可不去数它。如果不听一代才子维特先生自学小提琴的轶事,那就对不起列祖列宗!失陪了。”说罢离席,蹭到寒月身边。
独仙聚精会神地拿起白子儿,填满了白空,再拿起黑子儿,填满了黑空,口里不住地数着。而寒月却继续说:
“地方风俗本就如此,故乡的人们又非常顽固。只要有一个人软弱一点儿,他们就说:这在其他县份的学生面前名声不好,便胡乱地从严惩处,可麻烦啦。”
“提起你们故乡的学生来,真是没法说。不知为什么要穿那种青一色的和服裤裙。首先,正因为这身打扮,倒很俏皮呢。其次,也许由于海风扑面的缘故,脸色总是那么黝黝的,若是男子倒也无所谓,可是女人弄成那副样子,可够一瞧的吧?”
只要迷亭一参言,中心话题就不知扯到哪儿去了。
“女人也是那么黑啊!”
“那,也有人要吗?”
“可,家乡人全都那么黑,有什么办法!”
“多么不幸!嗯?苦沙弥兄。”
主人喟然叹曰:“还是黑脸好吧!若是脸白,一照镜子就孤芳自赏起来,那才糟糕。女人是很难缠的呀!”
东风却问得有理。他说:“假如全乡下的人脸都是黑的,难道他们不会以黑为荣吗?”
主人说:“总而言之,女人全是些要不得的东西!”
迷亭边笑边警告主人说:“口出此言,回头嫂夫人会不高兴的呀!”
“哪里,没事。”
“她不在家吗?”
“刚才带孩子出去了。”
“怪不得觉得这么肃静。去哪儿啦?”
“不知去哪儿,是一时高兴出去遛遛。”
“然后再一时高兴随便地回来?”
“是啊。你还是单身汉,多好啊!”
这一说,东风有点不高兴,寒月却笑嘻嘻的。迷亭说:
“一娶上老婆,都爱说这种话。是吧?独仙兄!你大概也属于‘娶上老婆愁事多’之流吧?”
“咦?慢着!四六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以为不大个地方,可是有四十六个眼呢。本想再多赢你一些,可是排起来一看,才差十八个子儿。这是怎么搞的?”
“我在说,你也是‘娶上老婆愁事多哪。’”
“哈哈哈,倒也没什么愁的。因为我老婆从来都爱我。”
“那么,恕我莽撞,独仙嘛,就是与众不同。”这时,寒月先生为天下妻子略尽辩护之劳,说:
“岂止寒月一人,这样的例子多得很!”
东风先生依然认真,面对迷亭先生说:
“我也拥护寒月兄的看法。依我看,人要进入纯情境界,只有两条路:艺术和恋爱。因为夫妻之爱代表某一个方面,所以我想,人必须结婚,实现那种幸福,否则便是违背了天意……不是吗?迷亭先生!”
“高论!像我这号人,毕竟是不可能进入纯情境界喽!”
“一娶上老婆,就更进不去了。”主人哭丧着脸说。
“总之,我们未婚青年必须接近艺术的灵性,开拓向上的道路,否则,就不可能了解人生的意义。为此,我以为,首先必须从小提琴学起,所以刚才才清寒月君讲讲经验谈的。”
“是呀,是呀!该听维特先生讲讲自学小提琴的故事。喂,讲啊!不再打搅你。”
迷亭这才收敛锋芒。于是,独仙君煞有介事地对东风训戒式地说教了一通:
“向上之路,不是自学小提琴所能开拓的。那种纯属游戏的事儿,若是能够认识宇宙真理,可就怪了。如果想认识个中奥秘,没有悬崖勒马、回头是岸的气魄是不行的。”
训得倒是蛮够劲儿的。可惜东风连个禅字怎么写都不知道,所以看来,他丝毫都无动于衷。
“咦?也许你说得对。但是我想,还是艺术才标志着人们渴慕的最高境界,因此,我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它。”
寒月说:“如果不肯放弃,那就照你的希望,讲讲我学小提琴的经历给你听吧!像刚才说过的那样,我到开始学小提琴的时候,已经费了千辛万苦。首先,买提琴就很是发愁呢,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