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好像正在沉思这种警告将以一种什么方式对他起作用的时候,性情乖戾的皮普钦太太突然把他唤醒,喊道,“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不把这位女士送出去?”于是他就把托克斯小姐领到门外。当她走过董贝先生的房间时,她缩着身子,竭力想躲藏在黑帽子的阴影之中,并踮着脚尖走路;当她戴着黑帽子走进街道的时候,街灯刚点亮不久,她就设法在自身影子的遮掩下走回家去。这时候,世界上没有别的人这样经常出没在他的左右,这样为他牵肠挂肚,操心费神的。
可是托克斯小姐不是董贝先生的上流社会的一部分。每天晚上天黑的时候她回到这里来;每逢下雨天,她除了戴那顶黑帽子外,还多穿一双木底鞋,多拿一柄雨伞。她忍受着托林森的咧着嘴笑和皮普钦太太的发怒与申斥,这一切都仅仅是为了想了解:他是怎样生活的和他怎样忍受他的不幸的;可是她跟董贝先生的上流社会没有任何关系。董贝先生的上流社会像以往一样难以取悦,像以往一样烦扰着人们,它没有她继续存在下去;而她呢,一颗远不是明亮、也不是出色的星星,在另一个星系的角落里她的小小的轨道上运行着;她对这一点了解得很清楚,来了,哭了,走了,感到满足了。说实在的,托克斯小姐要比使董贝先生感到十分苦恼不安的上流社会容易得到满足。
在营业所里,职员们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和侧面讨论了这桩重大的不幸事件,但主要是捉摸不清究竟谁将来接替卡克先生的职位。普遍的看法是:这个职位的薪金将会削减;而且由于实行新的检查与限制办法,这个职位将不大好当;那些毫无希望得到这个职位的人们肯定地说,他们完全不想取得它,也根本不嫉妒那位将被任命担任这个职务的人。从董贝先生的小儿子死去以后,在营业所里还没有发生过这样轰动一时的事情。不过所有这些激动的情绪不说是使大家变得快活了,但也使大家变得爱好交际了,而且增进了同事之间的交情。营业所中一位公认为最富有机智的人和他的抱负不凡的敌手在过去好几个月中彼此一直怀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但在目前这吉利的时刻,两人实现了和解。同事们为了庆祝他们可喜地恢复亲睦友好,在附近的小酒店里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宴会,那位富有机智的人担任宴会的主席,他的敌手担任副主席;当桌布撤走以后,主席开始演说;他说,先生们,他不能对自己掩饰真情,现在不是个私人意见不和的时代;最近发生的事件,他不需要详细提到它,可是有些星期天出版的报纸和一份他不必指名的日报(这时候在座的其他人都用听得见的低语说出这张日报的名称)并不是根本没有注意它;他觉得,在这样的时刻,他与鲁宾逊私人间的不和将无异于否认他们对他们共同事业所具有的良好的感情,而他有理由认为并希望,董贝公司所有的先生们都是以这种良好的感情而著称的。鲁宾逊以丈夫气概和兄弟情谊回答了这些话。
有一位在公司里工作了三年、由于发生计算错误经常受到解职警告的先生,以一种完全新的姿态出现在大家面前,他突然发表了动人的演说,说但愿他们可敬的老板在他的家庭中永远也不再发生可怕的不幸了!还说了其他许多话,每句话都是以“但愿他永远不再”开头的,他的演说受到了大家雷鸣般的热烈鼓掌。总之,他们度过了一个极为愉快的晚上,只不过有两位低级的职员因为对卡克先生最近每年可能的收入意见不一致,发生了争吵,两人拿着圆酒瓶相互威胁,十分激烈,后来被大家拉出去了。第二天大家在办公室里都需要喝苏打水,参加宴会的大多数人都认为餐费帐单是敲竹杠。
说到信差珀奇,他可真有被彻底毁灭的危险。他又经常出现在酒吧,受到款待,并无边无际地说着弥天大谎。好像他到处都遇见最近事件中有关的人,他问他们:“先生(或夫人),为什么您的脸色这样苍白?”被问到的每个人都从头到脚颤抖着,说了声,“啊,珀奇!”就跑开了。珀奇先生晚上通常在鲍尔斯池塘与珀奇太太在一起寻求安慰,这时候,也许是对他卑劣的谎言感到后悔,也许是喝酒后的反应,他的情绪低沉到了极点;珀奇太太则十分烦恼,因为她害怕他现在对女人的信任动摇了;他夜间回家的时候,几乎多半准备着发现她跟某个子爵私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