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伙客人再干了一杯,从桌子边站起身,一个个跟普加乔夫道别。我想跟着他们出去,但普加乔夫对我说:“坐下!我想再跟你谈谈。”我跟他便面对面坐下。
我们面面相觑,沉默了几分钟。普加乔夫盯往我的脸,左眼时不时眯成一条缝,显出狡诈和滑稽的神色。终于他笑了笑,笑得那样天真无邪;我望着他,也跟着笑了起来,说不清为什么。
“怎么样,大人?”他对我说,“当我的孩子把绞索套上你脖子的那一刻,你准定吓了胆,是吗?老实承认吧!我想,那个时候,你眼睛里,天只有一张羔羊皮那么大了①。如果不是你的仆人露面,阁下恐怕早已在那儿荡秋千了。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老家伙。得了,阁下!那个领你进大车店的人就是伟大的皇帝,你想得到吗?(说到这儿,他摆出不可一世和神秘莫测的架势。)你在我面前着实犯下了大罪。”他接下去又说:“不过,因为你做了好事,当我不得不隐姓埋名逃避我的敌人的时候,你曾经为我效劳,我这就饶了你。你日后再看吧!等到我光复了我的帝国,到那时,我还要好好赏赐你。你答应为我效忠吗?”
①俄国谚语,意为“魂不附体”。
这骗子提出的问题和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口气显得很可笑,我忍不住笑了笑。
“你笑什么?”他问我,皱起了眉头,“或者你不相信我就是堂堂的帝王?回答我,直截了当!”
我慌了。承认这个流浪汉是皇帝我办不到:我以为那是丧失气节。可是,当面叫他骗子,又必定招来杀身之祸;况且,当我被拖到绞架之下,众目睽睽,我心头怒火初升之际,我曾经打算那么干,但此时此刻再要那么干就显得是逞蛮勇的盲目之举了。我迟疑着。普加乔夫阴沉地等我回答。终于,责任感战胜了我人类的弱点(直到如今,我还自豪地回忆起那一刻。)我回答普加乔夫说:“请你听着:我对你说出全部真情。请你自己评判:我能叫你
皇帝吗?你是个精明人:一眼就会看出来,我是不是在说假话。”
“那么,我是什么人呢?说出你的看法。”
“天晓得你是什么人。但是,不论你是谁,你在开着危险的玩笑。”
普加乔夫迅即瞥了我一眼。“那么,你不相信我就是沙皇彼得费多洛维奇,是吗?”
他说,“那好吧!敢作敢为,就能成气候,难道不是这样吗?你看,古时候格里希卡奥特列比耶夫①不是也做了皇帝吗?我是什么人,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你不要离开我。
别的事,你甭管!谁当神父,他就是老子。只要你为我效忠,咱家包管封你做公爵,当元帅。干不干?”
①此人于1604年冒充已死的皇子季米特里起兵作乱,实为波兰贵族的傀儡。他曾占领莫斯科,做了短时的沙皇,后被推翻,身败名裂。
“不!”我断然回答,“我是个接近朝廷的贵族,我向女皇宣过誓。我不能为你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