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当然有几千几万看球的人,大家都拍手——赞美他包国维的球艺。女生坐在看台上拼命打气:顶起劲的不用说——是安淑真,她脸都发紫,正在这一刹那,他包国维把球对篮里一扔:咚!——二分!
“喜马利亚——喜马利亚——啦啦啦!”
女生们发疯似地喊起来:叫得太快了点儿,把喜马拉雅说成了“喜马利亚”。
这么着他又投进了五个球,第一个时间里他得了十二分。
休息的时候他得把白绒运动衫穿起来。女生都围着他,她们在他跟前撒娇,谁也要挨近他,挨不到的就堵着嘴吃醋,也许还得打起架来。……
打架可不大那个。
不打架,他只要安淑真挨近他。空地方还多,再让几个漂亮点的挨近他也不碍事。
于是安淑真拿汽水给他喝……
“汽水还不如桔子汁。”
就是桔子汁。什么牌子的?有一种牌子似乎叫做什么牛的。那不管他是公牛母牛,总而言之是桔子汁。一口气喝了两瓶,他手搭在安淑真肩上又上场。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又投进了七个球。啦,啦!
郭纯有没有投进球?……
他屁股在沙发上移动一下,瞧瞧郭纯。
好罢,就让郭纯得三分罢。三分:投进一个,罚中一个。
赛完了大家都把他举起来。真麻烦:十几个新闻记者都抢着要给他照相,明星公司又请他站在镜头前面——拍新闻片子!当天晚报上全登着他的照片,小姐奶奶们都把这剪下来钉在帐子里。谁都认识他包国维。所有的女学生都挤到电影院里去看他的新闻片,连希佛来的片子也没人爱看了。……
包国维站了起来,在桌上拿了一支烟点着又坐到沙发上。他心跳得很响。
别人说的话他全没听见,他只是想着那时候他得穿什么衣裳。当然是西装:有郭纯的那么多。他一天换一套,挟着安淑真在街上走,他还把安淑真带到家里去坐,他对她……
“家里去坐!”
忽然他给打了一拳似地难受起来。
他有那么一个家!黑黝黝的什么也瞧不明白,只有股霉味儿往鼻孔里钻,两张床摆成个L字,帐子成了黄灰色。全家只有一张藤椅子——说不定胡大那张油腻腻的屁股还坐在那上面哩。安淑真准得问这是谁,厨子!那老头儿是什么人:他是包国维的老子,刘公馆里的三十年的老听差,只会摸下巴,咳嗽,穿着那件破棉袍!……
包国维在肚子里很烦躁地说:
“不是这个家!不是这个家!”
他的家得有郭纯家里这么个样子。他的老子也不是那个老子:该是个胖胖的脸子,穿着灰鼠皮袍,嘴里衔着粗大的雪茄;也许还有点胡子;也许还带眼镜;说起话来笑嘻嘻的。于是安淑真在他家里一坐就是一整天。他开话匣子给她听《妹妹我爱你》。安淑真就全身都扭了起来。他就得理一理领结,到她跟前把……
突然有谁大叫起来:
“那不行那不行!”
包国维吓了一大跳。他惊醒了似地四面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