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古今的变异
我们翻看大型的四部目录或者大图书馆的古籍卡片,也许会有这样的印象:书名浩如烟海,想来必是历代典籍的总汇。如果这总汇的意思是,战国的著作加两汉的著作加魏晋南北朝的著作……,那就错了,因为我们现在有的全数古籍(公的、私的以及流到国外的),并不等于历代有过的典籍相加的总和。不只不相等,而且差得非常多。所谓差,不只是量,还有质。以下分项说说这种情况。
9.1.1存佚
古物保存不容易,因为有多种原因使它毁坏以至消亡。以建筑为例,阿房宫、铜雀台等不用说了,近的如畅春园,已经没有痕迹,圆明园有痕迹,但少得可怜。与这类建筑相比,书籍还是幸运的,经过历代的天灾人祸,就总的说,只是减少而没有消亡。不过就个别的说,消亡的就太多了。过去人常说,十不存一,这像是夸大,其实,如果这是指中古(开始有刻本)以前,那就不是夸大,而是缩小了。中古以前,记录我国书籍情况的最重要的书是《汉书艺文志》和《隋书经籍志》,我们看看就可以知道,前者记录的,两汉之际还有,后者记录的,唐朝初年大部分还有(因为兼记录梁、陈、齐、周四朝),可是现在怎么样?尤其《汉书艺文志》著录的,绝大部分没有了。中古以前,书籍更难于保存,有多种原因。一是都要手抄,种数不多,尤其声名差的,抄的人很少,常常成为孤本,很容易灭绝。二是时间长了,存储的条件差,会渐渐由损伤残缺而灭绝。三是经过多次天灾和战乱,每次都闯过,成为幸存者,很不容易。四是统治者有计划地大批焚毁,如秦始皇焚书,梁元帝江陵失陷烧图书十四万卷,隋朝烧谶纬书,都是。五是存储的人不能代代是读书种子,有些很有价值的书不受重视,糊里糊涂地扔掉了。中古以后,有了刻本,因为数量多了,情况好一些。可是又有了新的难于流传的因素,是刻书容易,难免收不胜收,有些书未必没有可取之点,只是因为得不到重视,日久天长,甚至时间不长,也就销声匿迹了。如郑振铎是用力搜集清人文集的,他在所著《劫中得书记》中说曾得八百多种,但有不少汉学家的文集还是找不到。清代尚且这样,上推到宋元明就更不用说了。因此,我们谈到文言典籍,就所能有的全数说,如果用加法表示,应该是:战国著作的残余加两汉著作的残余加魏晋南北朝著作的残余……总之,与曾经存世的相比,只是星星点点罢了。
9.1.2真伪
上面第9.1节曾说,现存文言典籍的情况,还有质的问题。所谓质有问题,是现在有的,其中一些不是原装,甚至是冒牌,因而不能有一个算一个。简单说是有些书不真或不全真。《孟子尽心下》说:“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这是说,武王伐纣,他以为殷人应该不抵抗,《武成》篇说战争很激烈,所记不实。王充《论衡》有《书虚篇》,说“世间传书诸子之语,多欲立奇造异”,所以不可信。所记不实,不可信,是所写与事实有出入,几乎可以说一切著作都难免。这里说的不真是另外一回事,是张三作的硬说是李四作的。这绝大多数是后代人的作品冒充前代人的作品,通称为作伪,所作为伪书。书的真伪问题,尤其古代的,很复杂,因为年代远,本身模糊,文献不足,参与争论的人见仁见智,常常是难于取得定论。最典型的例是《尚书》,由汉朝起就有今古文之争,一直争到清朝,阎若璩作了《尚书古文疏证》,辨析细,证据多,古文部分不真才像是成为定论,可是其后,《尚书》还是整体地被人奉为经典。还不只《尚书》,唐宋以来,辨伪风气越来越盛,由明胡应麟《四部正讹》、清姚际恒《古今伪书考》到近人顾颉刚等编的《古史辨》,等等,提疑点,找矛盾,几乎一切早期的典籍都入了网罗,出现了漏洞。漏洞有大的,是全不真,如《竹书纪年》(原为战国时魏国史书,晋初出土,佚,宋以后人伪作)和《杂事秘辛》(明杨慎假托汉人作);有小的,是部分不真,如《庄子》杂篇《让王》《盗跖》等四篇,一般承认是伪作,《韩非子》前两篇《初见秦》和《存韩》也是这样,一般认为不是韩非所作。还有一种情况,是书的内容颇有可取,只是究竟为何人所伪托,却不能十分清楚,如《列子》(旧题列御寇撰)和《西京杂记》(一说刘歆作)就是这样。此外,还有阴错阳差的情况,如郦道元为《水经》作注,引书很多,有时述明出处,也常常不提出处,后代人读《水经注》,碰到是引文而不述明出处的,如大家都熟悉的《三峡》(引自盛弘之《荆州记》),就以为一定是作者的手笔,其实不是,这不是作者有意作伪,而是疏忽。另一种阴错阳差是张冠李戴,如欧阳修的词集(书名不一)里收了一些冯延巳《阳春集》里的作品,这不是盗窃,是后代编书人疏忽。作伪,一般是在先秦、两汉下功夫,因为书以古为贵。但也有较晚的,如《南渡录》假托南宋初年的辛弃疾,《心史》假托南宋末年的郑思肖就是。读文言典籍,真伪问题非常复杂,确定真伪不容易,确定为伪作以后,评定其史料价值也不很容易,这牵涉到辨伪的专业知识,不宜于多说。这里只是想说明,就是我们所能见到的文言典籍的一点点残余,由货真价实方面要求,还不能不打些折扣。
9.1.3正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