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说话的因甚说这春归词?绍兴年间,行在有个关西延州延安府人,本身是三镇节度使,咸安郡王,当时怕春归去,将带着许多钧眷游春。至晚回家,来到钱塘门里,车桥前面。钧眷轿子过了,后面是郡王轿子到来。只听得桥下裱褙铺里一个人叫道:“我儿出来看郡王。”当时郡王在轿里看见,叫帮总虞候道:“我从前要寻这个人,今日却在这里。只在你身上,明日要这个人入府中来。”当时虞候声诺来寻。这个看郡王的人是甚色目人?正是……(《京本通俗小说碾玉观音》)
(2)这首诗,乃本朝嘉靖年问,一个才子所作。那才子姓卢,名楠,字少楩,一字子赤,大名府濬县人也。
生得丰姿潇洒,气宇轩昂,飘飘有出尘之表。八岁即能属文,十岁便娴诗律,下笔数千言,倚马可待。人都道他是李青莲再世,曹子建后身。一生好酒任侠,放达不羁,有轻财傲物之志。真个名闻天下,才冠当今。与他往来的,俱是名公巨卿。又且世代簪缨,家资巨富,日常供奉,拟于王侯。……(《今古奇观卢太学诗酒傲公侯》)
例(1)是宋元话本,例(2)是明朝人的拟话本,前者照口语写,后者有不少文言成分。语录也是这样,如朱熹《朱子语类》与王守仁《传习录》相比,后者难免有模仿宋元人旧调的痕迹,这就与当时的口语有距离了。近几十年的情况是大家都熟悉的,二三十年代,作家拿起笔,大多还想想口语的情况,或说是有意写白话,到近些年,除了少数重视语文的人以外,几乎都不管口语了。因为不管,不像“话”的白话就随处可见了。
(二)上面的例还可以说明另一种情况,是与口说挂勾的,距离近;只是写而不说的,距离远。宋元话本要口说,明人拟话本是供人看,所以前者要照口说的写,后者不必。下面的例也可以说明这种情况。
(3)这个人打扮与姑娘们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jì],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下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鱼比目玫瑰珮;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萍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罩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黛玉忙陪笑见礼,以嫂呼之。这熙凤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的打量了一回,便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说着,便用帕拭泪。贾母笑道:
“我才好了,你倒来招我。你妹妹远路才来,身子又弱,也才劝住了,快再休提前话。”这熙凤听了,忙转悲为喜道:“正是呢,我一见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了,又是喜欢,又是伤心,竟忘记了老祖宗,该打该打。”(《红楼梦》八十回校本第三回)
作者叙述的话可以较文,如“以嫂呼之”之类,记人物的对话,就“今儿”“正是呢”等地道京白都出现了。现代白话,这方面的表现也很明显,如讲稿、广播稿、说唱脚本、剧本对话、发言记录之类,与一般记叙文、论说文相比,总是前者离口语近,后者大多离口语远。
(三)作品用方言或夹用方言,方言部分与官话或普通话的作品相比,常常是前者离口语近,后者离口语远。以《海上花列传》为例:
(4)杨家娒站在一旁,向洪善卿道:“赵大少爷公馆来哚陆里嗄?”善卿道:“俚搭张大少爷一淘来哚悦来栈。”杨家娒转问张小村道:“张大少爷阿有相好嗄?”小村微笑摇头。杨家娒道:“张大少爷无拨相好末,也攀一个哉哦。”小村道:“阿是耐教我攀相好?我就攀仔耐末哉哦,阿好?”说得大家哄然一笑。杨家娒笑了,又道:
“攀仔相好末,搭赵大少爷一淘走走,阿是热闹点?”小村冷笑不答,自去榻床躺下吸烟。(第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