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不,拉提琴的就管拉提琴,弹钢琴的就管弹钢琴。这次我跟他们合奏,从教课中我发现距离是相当远的,就有点担心。那些小孩却说你别担心,这太容易、太容易。什么,太容易,试试看。第一次练习,三个钟头练下来,一个乐章都过不去。完了后,那些学生说,唉呀,太费劲,没想到这么费劲。他们简直不知道这音乐里有多少学问,他们就知道表面的东西。可是我很高兴的是,第二次第三次练下来,这些孩子进步很快,他们的进步不完全是靠努力而来,而是发现了个新天地。第三次练习时他们简直手舞足蹈,说唉呀这音乐怎么这么美啊!每个人都陶醉在里面了。对他们来说,似乎从来不知道音乐是这样的。我觉得这样出发点就对了。这种欢乐就是创作的欢乐。这不是暴君式的输入,而是一种感染,他们高兴、开心。音乐这东西又难又容易,出发点对的话,音乐就会容易些,容易很多。真有才能有音乐感的人很容易理解这一点,让你的赤子之心,纯粹的敏感,同音乐里头内在的东西自然而然的接触,反应就会很快。外国有句话叫“让音乐自己说出来”。每个搞音乐的人都要知道,我们都应该做音乐的通音管子,让音乐从这里流出来,它原来是怎么样,就自然而然地流出来。当然这里有主观的成分,没有人的成分就没有任何艺术,但宾主地位要放对。说来说去还是个出发点问题。
晓:这些年音乐学院学生的素质还是不错的,文革后涌现了相当多的音乐人才。
聪:是是是,有有!技术水平、音乐天赋都有。中国人的音乐感比任何一个国家的人都强。有音乐感只不过是初步的感性,真要做学问的话,必须要提高到理性上来,然后再回到感性,又再回到理性,不知道经过多少回复、复归,才有一天可能成为音乐家。中国人搞音乐到做学问的水平还没有,其实音乐是一门最玄妙的学问。
编钟提出的大问号晓:对于中国音乐的发展您有什么看法?
聪:我觉得那些基本问题解决了,音乐就会发展。中国最弱的是创作,即使不是人为的外界的清规戒律,几十年下来自己心里头习惯的框框也很多。我们一方面有闭关自守,同时另方面又相当虚无主义。我上次回来在汽车里听到司机听的地方戏,非常欣赏。中国的地方戏太丰富了,可是有些同行却很看不起地方戏,这不对。我觉得中国的音乐创作要发展,一方面要谦虚地,不带一点成见地学习西方所有的各种音乐派别;另方面还必须非常深地去挖掘中国自己的遗产,千万不能急功近利,不能企求马上见效。在欧洲,象匈牙利,过去是奥匈帝国的一部分,一直受德国统治,可是匈牙利民族的根是蒙古族,跟其他民族的不同。一直到近代,巴托克、柯达伊这两个大师做了很多很多工作,才真正创造了他们匈牙利的民族音乐。可是,在巴托克、柯达伊以前他们早就有很悠久的历史,经过了一百多年的酝酿才出现巴托克、柯达伊。当然巴托克、柯达伊是很大的天才,但天才的出现并不是偶然的,总得有个底子,有很长的一个酝酿阶段。中国音乐的发展我想也不会有任何其他途径的。
晓:您认为中国音乐的基础怎么样?
聪:很弱。但中国音乐的雏型到底是怎样的,这个问题很值得探讨。从发现编钟以后,给我们提出了一个很大的疑问:中国音乐以前到底是怎样的?我觉得中国音乐那时候假如有这么宏大的完整的乐器,它包括七音,可以转调,还有和声,并且有工具,这一定是为什么音乐服务的,一定有音乐语言。这个音乐语言我们完全不知道,这整个是个空白的大问号。所以你说中国音乐的发展,我觉得可能性是最大,可是我们现在知道的是最少,要做的工作是最多,态度应该最谦虚。千万不要用批,更不要判,先弄之清楚,对自己的东西如此,对外国的东西也如此。所以姚文元那篇批判文章是狗屁。我是说就是要怀疑,只有弄懂了才能怀疑,他根本不懂音乐,没资格!学问就是学问,你要先弄懂了,把整体的具体的都真正的了解,才能开始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