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这个问题,我觉得我们还没有真正解决。假如我们能从解决这个问题入手,使每一个人都变成自觉的,能独立思考的,不断进取的,有很坚定的正确认识的人,这样一个文明的人类社会,再不忘老子的智慧,那么我相信,我们就能不断地前进。
出发点对的话,音乐就会容易些晓:傅聪先生,我们还想请您谈谈音乐教育的问题。读傅雷先生的信,他是把艺术、教育、道德和人生哲学全都融合在一起的。
聪:这都是一整个有机体,它们绝对不能分开。我觉得音乐教育的最基本问题是要弄清为什么要学音乐。他有再大的才能,再高的天分,再好的先生和再优越不过的条件,假如出发点没有弄清楚,那一切都是白费的。说实在的,我从来没有梦想过成为音乐家、钢琴家。我小时开始学钢琴最主要的原因是感到在这方面还可能有一定的园地,我小时候的音乐感受力特别强,爸爸觉得可能有点东西在那里,也许在这方面有所发展,所以让我学了两三年。后来生活上有些变动,少年时代又有相当一段浪子生涯,在昆明老有给学校开除、逃学等等莫名其妙的事发生。以后我决定回上海,重新专心学音乐。我真的从来没想到过将来做个国际上的钢琴家,我主要的出发点,主要的原因是我爱音乐。我觉得没有音乐的话,我的生命就缺少意义。这并不是理论上的东西,完全是感情上的。常常有人问我:你为什么不写东西?我不写,因为我觉得必须心里头有东西,一定想写才能写,而不能因为我是搞音乐的,一定要写点什么。我自己觉得我不是这块料子。我感受能力相当强,我的才能是在再创作方面,我需要去理解别人,有时也可以发挥,发挥出更多的东西来。主要就是说出发点是我在内心有股力量,使我走上了这条道路。国内音乐界现在有一股风,不少人都在拉协奏曲,弹协奏曲,不少是炫耀技巧的、唬人的东西。室内音乐不搞,奏鸣曲也很少搞。这反映了一种功利主义倾向,一些人主要是想成名,成明星,他们不是为音乐服务,而是音乐为他们服务,音乐为成名服务。因为假如是献身音乐的话,就不能不搞室内音乐,室内音乐是音乐里最美丽、最丰富的音乐。也不能不搞奏鸣曲,我是说提琴和钢琴的奏鸣曲。我假如开音乐会,不开独奏会,而开两个人的奏鸣曲的音乐会,我是最高兴的,我觉得这里有无穷的乐趣。就是弹伴奏吧,这里也有无穷的乐趣,舒伯特的乐曲,伴奏也是最美的音乐。这里就是有个出发点的问题。
晓:你认为音乐界的状况如何?
聪:我还看得不够多,有些看法我已在音乐学院学报中说了。这里的先生教学生是世界上态度最好的,可是他们自己也是十几年与外界隔绝,比较闭塞;另外教育上也有个东西不太好,似乎学生好功劳是先生的,学生不好也是先生的责任,功利主义厉害了一点。
敏:应该是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聪:对了,先生要尽一切力教学生,但以后成绩怎样,就得靠学生的努力。不要没有成绩觉得脸上无光,也不要有了点成绩就沾沾自喜。加上搞比赛,拿名次,拿了奖就不得了,老师可以评上教授,学生马上成了“家”了。这是笑话,得了奖就成“家”了?国外很无情,就是得了奖,还要在舞台上考验,能够站得住的很不容易,没有铁饭碗。但这里有的人几十年就弹一个曲子,这怎么办?不要说音乐为他服务,是一个协奏曲为他服务。
晓:现在音乐学院的学生修养是否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