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段(从“旄头骑箕尾”到“剪剪还榛莽”)以极大篇幅,历述“安史之乱”以后七十余年间藩镇割据、朝廷衰弱、兵连祸结的历史。作者采用夹叙夹议的手法:叙述时大起大落,大开大合,历史的巨幅画面不断变幻,但又明接暗通,纹丝不乱;议论时激情充沛,血泪齐流,感情波澜显得奔腾激荡,但又深沉顿挫,低回无已。这充分显示了作者坚实的笔力和精妙的构思。这一大段又可以分为三个层次:
首先,从“旄头骑箕尾”到“血绝然方已”,这一层紧接第一大段,来了一个有力的转折。盛世的武功文治,已成逝去,安史乱起,“胡兵杀汉兵,尸满咸阳市(此指京城长安)”,国运由此陵替。“宣皇”
(即肃宗李亨)虽然平定了叛乱,一度中兴,但好景一度,接着就是无休无止的藩镇的祸乱,像灰烬熄而复燃,像草芽萌长不已。这些藩镇,他们盘据“两河”(指黄河南北),在军事上,自擅甲兵,“齐、燕、蔡、赵、魏”,各据一方;在外交上,互结姻亲,相为勾结,形成“合环千里”、“争为一家”之势,与朝廷对抗;在“法制”(此指制度、礼仪)上,刑赏自专,官爵自为,“僭拟”(臣僚擅用皇帝制度)天子礼仪,实际南面称孤。这一层开始六句叙“安史之乱”
和肃宗中兴,气势抑后一扬,但只是淡淡一题,转而写藩镇的骄横,抑扬错落,详略得当。在写藩镇的二十句中,作者从各个方面历数他们的罪行,义正严辞,在满怀愤怒之中,包蕴着沉哀深痛。
其次,从“九庙仗神灵”到“艰极泰循来,元和圣天子”,在上一层叙述之后稍稍宕开一笔,直抒感慨:上有祖宗(“九庙”,皇帝的宗庙)的神灵护佑,下有四方的财物供济,为什么七十年来含羞忍耻,真是辜负祖宗和百姓啊!这既是上一层历数藩镇罪行后感情的自然迸发,同时也是转到以下叙述朝廷情况的过渡。接着,作者即从唐朝将帅无能、皇帝束手无策、军事处于被动、政治制度被毁坏、百姓更为困苦等几个方面,写朝廷处于日薄西山、岌岌可危的处境,读来自生悲戚之感。这和上一层写藩镇的飞扬气势,恰成比照。两相比较,藩镇那样强势,朝廷如此软弱,国家的前途怎不令人分外忧虑呢?于是,作者再一次感慨:“邈矣远太平,萧然尽烦费”,那太平日子太遥远了,老百姓怕要长期遭受骚扰和苛烦的征敛啊!这两句与“如何七十年,汗赤色(音隙,大红色)含羞耻”暗中相接,加上“至于贞元末,风流(即风气)恣绮靡”二句,感叹的程度显然又有了加深,心情也更为沉郁。紧接着诗人的笔锋却突然一折:“艰极泰循来,元和圣天子。”意思是,到了唐宪宗元和年间,却否极泰来,国家居然有了新的转折。
其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这两句与第一层的“宣皇走豪杰,谈笑开中否”暗通关节,似乎在抑扬起伏中,完成了一个小的循环。
再次,从“元和圣天子,英明汤武上”到“剪剪还榛莽”,这一层与上一层用顶针手法紧紧相连,极为自然,同时作者连呼“元和圣“天子”的兴奋、踊跃之状,如在眼前,情绪高昂而热烈,这与叙述朝廷软弱时那种悲伤情绪,也形成强烈对照,不断翻卷起感情的波澜。作者热情地歌颂了这位一度压制藩镇叛乱的“圣天子”:他很节俭,用茅草盖屋,用群臣上奏章时的封袋拼制帷帐(两句用典,暗以尧[yáo]帝和汉文帝相比);他用人得当,从行伍中提拔将领,任用有才干的人为相。这样,终于平定了黄河以南的淮西节度使吴元济等人的叛乱,使局势一度好转。到了穆宗长庆年间,燕赵之地也终于归附,然而,这种兴奋不过是长夜中的电光的一闪,倏然即逝。藩镇割据,是唐朝末世的祸害,这暂时的部分平息,仍然挽救不了唐朝的危机局势。作者十分清醒地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接着又以十分忧伤的心情,叙述了穆宗以后藩镇的新的更大规模的叛乱。想不到平息叛乱难于上青天,而一旦失去却易如反掌,连太行山的道路也阻挡了,狭窄的路上长满了荆榛!在这些伤心惨目的描写中,随着国家局势的剧烈动荡,作者的激情也在大起大落,此时他从兴奋转入了低沉,诗歌以写景暂时收束,在一片苍凉冷落中,低回着无尽的怨愁。这里,“骨添蓟门沙”、“苍然太行路”,与本段开始的“风尘蓟门起”遥相呼照,使整段呈现回环往复之势,结构十分严谨。在夹叙夹议中,笔势汪洋恣肆,好似江河澎湃,奔流直下,充满着不可阻挡的雄伟气势。
第三段(从“关西贱男子”到末尾),是面对满目疮痍,自述忧愤。第一、二段重在叙事,而这一段却重在抒怀,感情的起伏跌宕加快,忧恨也愈来愈深。作者首先表示要以削平藩镇为己任,匡济天下,恢复高祖、太宗开创的大唐盛世。但紧接着却一转,自己的平叛主张又有谁愿意接受呢?表现了呼告无门、知音不遇的苦衷。然而作者仍然忍不住陈述了自己的主张,表现了执着的追求,同时从激愤的语调中,也透露出作者对当前朝廷政治腐败、官僚苟且偷安的强烈不满。到最后六句,作者面对一败涂地的国家,忧、愤丛集的心情达到了顶点:“往往念所至,得醉愁苏醒。韬舌辱壮心,叫阍无助声。聊书感怀诗,焚之遗贾生。”作者在想有所为而无可作为的矛盾中,心情极度悲切和愤懑,一想到糜烂的国事,就只有举杯浇愁,用沉醉不醒来强压内心的不平。然而,如果闭口不谈国事,未免使壮心受到屈辱;如果去向皇上陈说,又苦于无人相助。只有把满腔愤恨写成这首诗,可又有谁来看、有谁理解呢?只好把它烧了,送给西汉时为国事而痛哭的贾谊吧!这六句“奔流却似九回肠”、层层转折,纡回盘曲,而又奔流而下,雄浑中含着苍桑,激昂中透着悲愤,豪荡中满怀伤感,把报国无路的痛苦表现得曲折而又深沉,为整首诗作了笔力万钧的结尾,同时也留下回味无尽的忧思,发人深省,这正是《感怀》的题意所在。
这首五言古诗,因为所写的时间跨度很大,空间范围也广,尤其是重大历史事件中的人和事更多,要恰到好处地把它们构筑在一首诗中,难度不小。作者在处理时,重点突出了安史乱后藩镇割据造成的灾难,不枝不蔓,显得措置有度,详略得当,而得心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