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了六块钱的车票嫌不够,还赔上一支手杖!”我气得跺脚。
“让它代表我们游南京去吧!”老石在旁格格地笑。
二
游虎丘是当天下午的事。我们在人力车上一颠一跛地穿小街。老石东望西顾地在寻找苏州佳丽。他在德国就听说苏州的脂粉也是苏州的名胜之一。可是我们在街上所见的,都是半老黄瘦的佳丽,坐在门前小凳上,摇着蒲扇,吸着水烟袋乘凉。他皱着眉望了我一眼。
“失望吗?”我明白他的意思。“你们外国的美人,都陈列在街上,惟恐人家看不见,我们中国的美人,都关锁在房里,惟恐人家看得见。这里是内地,不比上海广州呢!”
他又问我那节孝牌坊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了他后,他说:“此处为什么这样多?”
“为什么这样多?或许是需要大罢。”我实在被他问穷了。
我们将到虎丘的时候,车子在个小桥前面停下了。几个小女孩子擎着麦秸编制的小团扇,国围着我们嚷着卖。那嫩黄明净的麦秸扇,映着她们白嫩带笑的小脸,你真忍不得拒绝。我们俩就一人买了一把。啊,这一来可不得了。她们马上就围上了一大群,都吵着非每人买她们一把不可。“耐买俚笃个,弗买侬个,阿好意思!”赶到我们每人抱了一抱扇子逃出来,她们后面还有几个在追赶。
“开扇子店罢。”我看着我们这两抱扇子苦笑。
“这样买扇子才有意思。”他倒得意。
“有意思也许在买的时候,现在抱了这些扇子怎么游山?人家不当我们是来卖扇子的?”可巧庙前有些小孩子,我们回头望望那些卖扇子的小女孩子已经看不见我们。就拣出两把,把其余的都分送人了。
进了虎丘的山门,在树梢上就望见那座巍立的古塔。我们在旁处略略地徘徊,便径奔那古塔而去。
它的美在我们走近它五丈之内才全然发现。它不是玲珑,是浑成,是一块力的团结。它没有飞檐,没有尖顶,不是冲天的向上力。它是圆顶,是下沉,是一种力自天而降,抓住地面,如虎踞的威雄。它的颜色不是砖蓝——不表情感的颜色,天的颜色。它的颜色是赭丹,是半褪落的赭丹,是热烈的情感经过时代的伤痕,是人的颜色。映在夕阳的古红之下,它的颜色比我们平常所见的一切的颜色都古雅,都壮丽,都凄凉,都高傲。加以四围的荒草,断木,衬托着它本身的古拙,苍凉,倔强,屹立,完全一片力量的表现,雄伟的象征!
我们简直受了它的魔力,走都走不开。直坐到夕阳衔山,它的颜色减少了力量,我们才移得动脚。老石承认在西洋建筑中,没有如此简单而表现力量又如此充足的。可惜塔身已向东北攲侧,数年以后,将与雷峰塔同为荒土一丘。世界上又失去一件重大的艺术品——悄然无声地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