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被悲哀蒸发了。残存的躯体坚硬如铁,包裹着避孕环,如同一口保险箱。
乔先竹从不锈钢筒的反光中,约略知道出了点麻烦。这意外到底是什么她不清楚。女医生的摆弄还没有给她造成太大的痛苦,只是觉得内里坠胀。
看到袁大夫,乔先竹不好意思。虽说打过许多次交道了,但她此刻姿势不雅。只是男医生的态度非常严谨,容不得你有丝毫忸怩。
袁大夫轻柔地操作了一下,说:“是我劝你要个孩子的。现在我要劝你不要孩子了。”
“为什么?”女人觉得自己的脊髓被抽走了。插进她身体的形形色色的器械,随之剧烈抖动。
“因为那个环卡在里面了,很不好取。”袁大夫简略地说。他不屑给病人作更多的解释。病人知道的太多,只会给医生添乱。
“要是一直取不出来,它不会随着我的血流到骨头里吧?”女人有些惊慌。她不怕死,但是她讨厌这种死法。
“假如一直取不出来,它就老老实实地呆在里面,同你相安无事,你什么感觉也不会有。比如有人打仗时子弹留在皮肉里,以后就变成了一个钢铁馅的饺子,同人和平共处。烧骨灰的时候取出来就行了。这个环比子弹可要温和的多,你尽可以放心。别动它是最好的方法。”袁大夫破例说得比较详细。
“可是孩子呢?孩子能和这个环一块长大吗?”女人问。她身上的铁器一阵乱晃。
“没有孩子。孩子是和这个铁环誓不两立的,所以它叫避孕环。”袁大夫觉得这个女人真是愚不可教。
“那我要孩子,不要环。”女人把自己的姿势调整得更舒适一起,“你要是不给我取出这个环,我就不起来。”
“就是说你坚决要去掉这个环了?”女医生兴奋起来,这是一个练手的好机会。但是要分清责任,类似文责自负。
女人很清晰地说:“医生,您甭害怕。这事是我自己要求的,同别人没有关系。虽说主意最初是大夫出的,可我听了,就是我的主张了。现在大夫改变主意了,我可没变主意。你们想法把那个环给我取出来就是了。当医生的既然有办法把它送进去,就该能拿出来。受疼流血我都不怕,实在不行了还可以开刀,我一定要再生一个孩子。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们别跟我男人商量。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这环可在我身上,不是在他身上,跟他没关系。我现在也没打麻药,脑子清清楚楚,我说的话我负责。剩下的事你们就看着办吧。”女人说完,合上眼睛,好像再也不打算起来。
女医生用目光问袁大夫。袁大夫说:“既然这样,你就干吧。”
女医生说:“你别走。”
袁大夫说:“好。我看着。”
女医生把锐利的剪子探进去,找到那个环,那个环埋在肉里,只有一小段露在外面。就像缝在一床厚棉被里的线头,一不留神就缩跑了。
一切都在人体中的黑暗当中进行。精妙的感觉通过长长的金属手柄和隔膜的乳胶手套传达到手术者的神经。女医生吃力地辨析着微茫的差异,确认锋利的剪刀刃口下是一根钢丝,而不是一条血管或是一束筋肉,她就铛的一声撂合了剪子。
接着她又细心地把铁环破成许多截,就像不嫌麻烦的家庭妇女在拆一条旧裤子。然后她用长长的镊子把铁蜈蚣一样的钢丝残片,一段段夹出。
每一段环都血肉模糊。hushi把它们在水池里洗干净,贴在洁净的白纱布上。
钢弦的每一丝抽动,都给女人以狞厉的痛感。她觉得医生不是把钢丝取出来,而是把它们在她的肚子里烧红了。随着钳子的翻动,她感到自己的子宫变成破烂的蜂巢。
hushi终于在白纱布上写完了那个鲜血淋淋的“0”。
袁大夫用钳子拨拉着钢丝,说:“唔。很完整。”
成功了。
女人的头发像黑色剪纸贴在脸上。
男人迎着女人,“出了什么事?把我吓坏了。”
“什么事也没有。”女人笑了,真切快活。她脸上的肌肉由于不习惯这种分布,突突地跳起来。
老姜相信女人一切顺利。那笑容是绝装不出来的。
“谢谢您。”夫妇俩对飘飘而去的袁大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