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姜看到女人的眼睛绿莹莹的,好像表盘上的荧光。
“活了?怎么会?是我亲眼看见她烧成了灰!你醒醒!”
男人去摸女人,好像摸到一丛荆棘,到处扎手。
“你快去开门!她就穿着红皮鞋,在我们门前走呀走……”女人挣扎着要起来。
“我去!”男人开了门。门外是一地清辉。
“都怪你开晚了门。女儿又生我们的气了。她走了……走了……”
女人凄凉的嚎声,在“个”字工棚区每一家的窗玻璃上,画出尖锐的痕迹。
“这女人干脆死了吧!”睡梦中的人们赌咒。天亮以后,人们略微慈善了一点。“想个办法救救你老婆吧,要不就难说了。”大家劝老姜。
男人对女人完全无能为力。能说的话都说过了。他原本就不是一个能说的人,死亡和焦虑更剪去了他的半截舌头。
女人真的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老姜没办法,又去找袁大夫。他不想见医生,可是除了医生谁还能救女人的命?找别的医生?袁大夫是最好的了。而且他什么都不用说,袁大夫都明白。
“医生,到我家去一趟吧。救救我女人。”
“我不去。”袁大夫刚做完一台大手术,正在洗手。洗完后,他并不是像常人把手在毛巾上擦干,而是甩着两手,等着风把它们吹干。
“要不我把她送到您这里来。”老姜哀求着说。
“那也不必。看不看都一样。”
“医生,您不能见死不救。”
“我只说不去见她,并没有说不去救她。她的病我不用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试一试。”
“医生您快说。我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救她。她们都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就是要我的心煎了给她吃,我都掏出来。”
“别说的那么鲜血淋淋。那都是神话故事里的事,根本没用。医生有的时候很无能,比如对付你女儿的病。有的时候也很有招数,比如你老婆的病。你的女儿我没能留得住她,但你的老婆我可以治。”袁大夫的子被风吹干了,插进雪白的白大褂兜里。
“快说啊!大夫!”老姜恨不能把办法从医生的喉结下抠出来。
“这个办法主要就看你的了。”
“我?我没事。是她不行了。”
“妻病夫治,也是一条原则。”大夫平静地交待。
“我能行吗?我……可会什么呢?”老姜忐忑不安。他来求大夫,没想到医生又把这颗苦果子还给了他。
“你行。这事除了你还没有人能办得成。”
“这是个什么妙法呢?”
“让她怀孕。”
“再生一个孩子?”老姜的眼睛瞪得像两盏汽车大灯。
“是的。唯有这个方法才能挽救她的精神和生命。”袁大夫极肯定地说。
“可是您现在没看见过她。她瘦成了一把筋,摔一个跟头,能在地上打出火星来!她哪还能生孩子?孩子会把她的肚皮硌漏的!您快点给她开些参吧。山参红参太子参西洋参都行。你那个主意会要了她的命!”男人又开始恨大夫,觉得他像个兽医。
“世人只知道用参。其实人参杀人无数,是个罪大恶极的凶手。我出的主意,你可以不用。只是她现在的情形万万不可用参,你一定要记住。”袁大夫结束了他的谈话,就像合上了一本厚厚的字典,把所有的解释都藏在了里面,不再打开。
男人回到家。乔先竹说:“我知道你到哪里去了。你去找医生了。”
女人的身躯已经像一块洗过无数次的布,又软又薄,轻轻一吹,就会破一个大洞。
“医生说什么来着?”
“医生说让你好好吃饭。人死了不能复活,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只要人活着,什么都好说。”男人从来没把话说的这么流畅。
女人听了说:“这不是那个医生的话。那个医生从来就不会说这么好听的话,这是你说的话。也够难为你的了。”
老姜觉得女人变的像那时的女儿,一身的妖气。
女人的世界已缩成一个冰冷的古井筒,里面只住着她的女儿。她不明白男人为什么撒谎,“医生还说什么了?快告诉我。”
“医生就再什么也没说。”老姜喃喃地回答。他不会编谎,只有缄口不言。编不圆的谎就像破竹篮,(又鸟)蛋都漏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