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闭着眼睛,迟迟不愿睁开。这是一种母亲特有的幸福。
“妈妈,你快点嘛!”儿子催促。
再耽搁下去,儿子该着急了,我赶紧睁开眼。眼前一片稀薄的淡绿,仿佛置身初春的草地。过了一会才看清,是儿子捧着一团绒绒的绿线。
这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妈妈,你喜欢这颜色吗?”儿子眼巴巴地瞅着我。
“喜欢。太喜欢了。你怎么知道妈妈喜欢?”儿子已经大了,我对他讲话时提到自己,还是不习惯用“我”,而是依然用“妈妈”这个太奶里奶气时的称呼。
“妈妈忘了?从小到现在,您给我织的毛衣毛裤,都是这种绿色。我能从一千种颜色中找出这种绿色。”儿子怪我提了一个太简单的问题。
对某种颜色的喜爱,也许就是这样一代一代流传下来,像一个美丽的故事或是一支古老的歌。
“是爸爸带你去买的?”我真心地感激丈夫,他是那种外粗内柔的男人。
“是我自己去买的!”儿子颇有点自豪。
“你哪里来的钱?”我惊讶地问。
儿子不语,眼睛却直挺挺地瞪着我。
这孩子不会去偷吧?我脑中,一闪过这念头,立即觉得是对儿子的亵渎。那一定是他捡废纸卖牙膏皮换来的钱了!可儿子近来并没有满手乌黑或回家很晚……不行,得问清楚。
我把毛线一股脑丢在床上,有几股缠绕在一起,这是很难解开的,也顾不上了。
“快说,哪来的?”我抱着最后的希望,求儿子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找小胖要的。”儿子极清楚极明白地回答我。
“找谁?”我已经听得很清楚了,可我还要问。我不相信,一向那么恭顺的儿子,竟敢如此不听话!
“找小胖。”儿子的口气中竟没有丝毫怯懦,勇敢地迎着我的目光。
我的头立刻像蜂巢一样嗡嗡作响,所有的含辛茹苦所有的谆谆教导所有的设计所有的希望,都被这孩子的目光击得粉碎。
“你是怎么去要回来的?”我虚弱地问。
“就像别人跟咱们那样要回来的。”儿子似乎觉得我问得多余。
我的手慢慢地举起来。儿子以为我要抚摸他的头,便亲呢地倚靠过来。我猛地将手击在他的头上。在最后的一瞬,我想起杂志上说过不要打孩子的头的教诲,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只容得稍微一偏,劈在他的脖子上。
儿子的头骨还软。然而不像他极小时候那种柔软的乒乓球皮的感觉,而似一个充气很足而略有弹性的足球了。
我的手被有力地反弹回来。儿子没有躲避,他痴痴呆呆地望着我,仿佛不知道自己做错在哪里。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凶狠地打儿子,但我敢肯定,这不是最后一次。
儿子的泪和我的泪,交替地洒到绿毛线上。毛线因此变成浓淡不均,用它织出的帽子和围巾一定是很别致的。
以后,每当门扇被风吹开,又被风缓缓合上的时候,我都以为会有一个胖胖的圆头圆脑的小家伙出现。
小胖却再也没有来。他还了钱,也不要那个破碎的变形金刚了。
那个巨大的大力金刚,被我用胶粘好了。高高大大威威武武,给我家平添了一股富贵奢侈之气。
现在,我们家有两个变形金刚了,可惜都不会变形。
儿子也从不去动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