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以为你早就走了……”
“是的。我是想早走的……我不想见你,不想见这考场里的任何人……但愿大家永远把我忘记……”
“那你……为什么……”
“因为你不认识路……还因为……”她把一个很圆很凉的东西递给我。
“我不知道把这个(又鸟)蛋怎么办。扔了,那是我女儿的一片心。吃了,我哪里吃得下去。给你吧,我猜你一定考得好,一定能拿到文凭的……”
我默默地把蛋接过来,当着她的面,把蛋吃掉了。蛋黄很噎人,我觉得它像杏子一样梗在我的喉咙口,吐不出,也咽不下。
我们骑车上路。她总骑在我的前边,使我看不见她的脸。
“事情到底怎么办呢?”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们要报告市考试办,还要通报。最主要的是要告诉我们单位……我对他们说,求求你们了,千万不要告诉单位……他们说那不行,因为我是他们的考生,他们必须要和组织上联系……我说那我不考了,我再也不当你们的学生了,行不行……他们说,如果再也不考了,他们就把我除名,就不必通知单位了……”风扶着雪花,把她的话从前边传递过来。
“就是说,你再也不考了?”我大叫,不单是因为惊异,她距我好远,必须喊到这个分贝才能逆风让她听到。
“是的。不考了。我不能让厂里的姐妹们还有我的孩子知道这件事。一个女工想读书,太难了。我本想为自己挣一份尊严,没想到先丢了脸。我还有好多门要考,我是补不下来的。上山下乡,我们已经错过了读书的时辰。草木到了秋天,就不会发芽,人生有许多路口,过去了就不能再回来……”她把车蹬得飞快,雪雾中,像一只逃窜的苍狐。
“你到底是想察看哪个答案呢?”我明知这样问是一种残忍,仍然忍不住。我想解脱掉一份心灵的重负。
“就是天……”她突然顿住了,好像一股北风呛入咽喉:“不要管是哪道题了,反正对我来讲结果都一样。原以为作弊是件很难的事,其实简单得很。你看到了那道题,你知道那个答案,它清楚得像一条鱼,你分得清每一片鱼鳞。可你一伸手,它就跑了,在不远处用鱼眼看着你,只留给你一把粘液。我心中有那张写着答案的卡片,在纸的哪一角落写着那个数字我都知道,我就是看不清,我拼命地揉自己的眼睛,还是不管用。那个数字泡在油里了,我不由自主拿出那张纸,只是想把那个阿拉伯数字看清楚,并没有想到要防着谁……”
我的心打了一个永远解不开的死扣。今天的试卷里有天朝田亩制度颁布时间的填空!
“就要到了。剩下的路你已经认识。我走了。”白雀没有回头,旋风一样隐没在被路灯染成杏黄色的雪雾之中。
我果然考得不错。我如期拿到了文凭。我如愿以偿,事业有了辉煌的转折。仔细想来,发生在白雀身上的事,几乎是一种必然。
有一次在街上,我看到一个女人,我几乎百分之百断定她就是白雀。但我终于克制着没有叫她。
我想她一定愿意我忘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