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跑……了……”我揪往白雀衣衫。她依旧向前,外衣便像帐篷似地耸动起来,牵引着我,帆似地继续撕开气流狂奔。空气因为摩擦而生热,火焰似地炙烤着我们。
时正冬季,学校已放假。操场上聚着苍老的考生。
“晚不了……为什么……我不……”我坚决地停住脚步。虽然校园里已笼罩着数倒秒的气氛,但大家还在自由活动,沙坑旁还有人在仰天吟背,从那里到教室的直线距离肯定远于我们。人家不慌,我们为什么如此失措?白雀也许已被焦灼烧昏头脑,奔跑已成为惯性。
“你不跑就不跑吧……但我得跑……”她的脸已涨成柿红,所有的白雀斑都成为火药般的纯黑色。
莘莘学子们惊愕地停止了最后的苦读。这不比在马路上,都是陌生人。
“不好。你不能停下,同我一起跑吧……”白雀央告我。
两个人跑比一个跑引起的讶异要少。好比一个人独笑,大家说他精神病,大家一起哈哈笑,就是兴高采烈了。
“好……”我用行动响应。
终于跑到那架滚筒前。
对于那个男人的问话,白雀回答:“等车。”因为全身的血都集中到腿上,她的脸煞白。
“她是谁?”那个男人并没有问到我,但他向白雀明显倾斜的身姿,毫无疑问地在说这句话。
“朋友……没关系……”白雀咻咻地吐着气。
我知趣地躲到一边,赶紧做调整呼吸的动作。许多年后想到这阵狂跑我都后怕,中年人的心脏难以承受这种紧张。当时我只是懊丧地想:我为什么要陪她来见这个男人?心跳大约在半小时内无法恢复正常。考写作,40分是基础知识,60分是作文,我的创造性思维一定会大受挫伤……
那个男人是谁?至今我不知道。因为同白雀24小时之后就分了手,我永远失去了搞清他身份的线索。我只听到他一句话,看到他们相逢时既不亲昵也不疏远的表情。亲戚?朋友?情人?抑或纯粹是钱?不知道。
很多事情都可以猜。我的一位朋友告诉我,有时候,他故意不把一件事情搞清楚,留出地方让自己猜,犹如衣裙的顶端腾空,储存那些最珍贵的盒子。
白雀很快回到我身边,说“走吧。”
我默默地随她往考场走去,知道我们的考号相距很近。
“别的已经来不及了。我也没办法了。都怪那车。角落。你赶快想一想。”她的眼睛机警地注视着别处,片断的话语像被斩成数截的蚯蚓,每一段都在独自扭曲。
“什么角落。”我莫名其妙。
“什么角落都行。思想的。物质的。行业的或是城市。家庭当然也在这个范围之内。”她一边讲一边思索,更向是在对自己讲。
我越发昏眩。
前面就是教室了。白雀终于意识到自己语言表述的迷蒙,极为清晰地对我说:“角落是今天的作文题。”
考试铃像防空警报一样尖锐响起。
封好的考卷被挟起来了,好像一枚巨大的二踢脚。宣布考场纪律,老生常谈。作弊者将被立即停止考试,驱逐出考场,并报告考生所在单位……
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试卷。我揪心如焚地想验证角落。
监考老师出奇地多。为维护成人高考的声誉,他们像密探一样在教室内飘动。
终于发卷子了。我抖索着掠开前几张,拽出最后一张印有考试作文题目的卷子,赫然入目——角落。
我回头向白雀眨眨眼睛,她在我侧后。可惜她正从兜里往外掏那些我已介绍过的圆珠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