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对古代地理历史,特别是古代西北边陲的地理历史的研究,收获甚丰,为人推重,实际也受益于西洋历史科学。
但他在后期,对西洋的自然科学,持菲薄态度。他说:“夫科学之所能驭者,空间也,时间也,物质也。人类与动植物之躯体也。然其结构愈复杂,则科学之律令,愈不确实。至于人心之灵,及人类所构成之社会国家,则有民族之特性,数千年之历史,与其周围之一切环境,万不能以科学之法治之。”
对西方的历史科学,承认其进步,但贬低其效果。他说,“至西洋近百年中,自然科学与历史科学之进步,诚为深邃精密,然不过少数学问家,用以研究物理,考证事实,琢磨心思,消遣岁月斯可矣……。亦犹富人之华服,大家之古玩,可以饰观瞻,而不足以养口体。是以欧战以后,彼土有识之士,乃转而崇拜东方之学术。”(以上引文均见《论政学疏草》)
王国维把自己用苦功研究的东西,看成是无补实际,脱离人民的东西,说明他不只对生活现实,失去信心;对他致力的学术,也失去信心了。而西人崇拜东方之论,也不过是当时守旧派的陈词滥调。“因为外国人也喜欢这个,所以我们就死抱住这个。”好像不是为了中国人而研究学术,反是为了外国人而研究学术了。
事实是,当清末民初,我国处在弱肉强食的悲惨时代,无论日本、英、美、法各国,都在一方面用军事力量侵略我们,又一方面掠夺、搜求、研究、赞美我们的“东方文化”。当时有识之士,洞察了帝国主义的阴谋,反其道而行之;吸收外国进步的,于我有用的东西,批判自己固有的,腐朽落后的东西,因而逐步摆脱了我们民族的困难处境。帝国主义的学者们,乃与当时的清朝遗老们一唱一和,这也是有其历史的必然性的。
五
王有一篇《文学小言》,凡十七条,说明其文学见解。他以为:文学起源于剩余精力,与儿童之游戏同。因此,文学无功利,文学无名利。景与情为文学二元素,文学作品为主客观之交代。他认为天才难产,天才多痛苦。“天才者,天之所靳,人之不幸也。”天才又须人格高尚,“济之以学问,帅之以德性”,才能产生真正的大文学家。文学家必须“感自己之感,言自己之言”,“感情真者,观物亦真”。
这些主张,有些来源于西洋唯心主义的文艺理论,有些是归纳出来的文学规律,有些则带有主观片面性。例如第十七条,王氏反对“以文学为职业”。以为“职业的文学家,以文学得生活;而专门之文学家,为文学而生活”。认为“以文学为职业,餔啜的文学也”。这真是本末倒置,闭着眼睛说话了。不先得生活,何以有文学?只是“为文学而生活”,生活得下去吗?人不餔啜,何以生存?莫非王氏主张文学只能是业余的吗?然其他职业,也都是为了餔啜。王氏写这篇文章时,职业作家尚少,不然会群起而攻之了。
王氏这些主张,亦运用在他的《人间词话》一书中,因脍炙人口,不论。他这些观点,来源于他当时正在热中的叔本华、尼采等人的唯心哲学。以为哲学、文学,都可以脱离社会、政治,而独立存在。是“不能以利禄劝”的,甚至可以与社会兴味“相刺谬”。这些主张,与王国维所处的现实生活,发生很大矛盾,造成他的很大痛苦。愈感到痛苦,他愈信奉这种学说,把叔本华等视若神明。王氏在很多文字中,谈到人生必然带来的种种痛苦,主张文学是解脱痛苦的一种方法,因而把文学的作用,降低到“消遣”两个字上。
这些见解,在当时的中国,不失为新鲜之物。加上王氏的文学知识,创作体会,相互生发,又运用到文艺评论上,他这些观点,很为人们乐于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