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事实》。考证孟子事。
其学说宗旨为:“居今日,而欲考唐虞三代之事,是非必折衷于孔孟,而真伪必取信于诗书。然后圣人之真可见,而圣人之道可明也。”他以为圣人之道,从尧[yáo]舜[shùn]孔孟这条线传下来。唐朝的韩愈,宋朝的朱子,也都是卫道之士。他认为战国以后,有很多伪书,如古文尚书,竹书纪年,孔子家语等。
经书传注里面,窜入了不少杨墨老庄的论点,甚至还有纵横家、小说家以及谶纬家的论点。所以他说:“古之异端在儒之外,后世之异端则在儒之内。在外者距之排之而已,在内者非疏而剔之不可。”他治学的方法是:“不以传注杂于经,不以诸子百家杂于经传。”他鄙薄孔颖达等人对古籍的注疏。
二
崔述生于乾隆五年,卒于嘉庆二十一年,寿七十七。他的书,陆续由他的门人陈履和刊印,至道光六年全书才告成。
这部书在出版的当时,好像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到清朝末年,梁启超推崇了他,说他“善于怀疑”。这是和时代的学风有关的。最近看到上海古籍书店重印此书的广告,前面附有顾颉刚的文章,我还没得看到。崔述的学说,一定是会受到“古史辨”这一学派的热烈欢迎的。
我经书底子差,很多原文还读不懂,对于崔氏的著述,自然不敢置一词。对于他的考信录,也就没有多大兴趣。但在浏览过程中,也想到一些求学、著述、环境、朋友的问题。现在粗略记述一下,也是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识其小者的意思。
三
崔述不生在通都大邑。家庭也不是什么名门贵胄,他生活在大名这个偏僻的地方,家庭也还算是书香门第。他的父母对他督教很严,他读书很早,心也很细,用功很勤。不管怎样说,他当时读书,还是为了科第。但中了举人以后,就屡试不售。后来选在福建罗源县,当了几年县官。官不好做,不愿意干了,在北京捐了一个主事的空衔,回到家乡,专心著书。古人说:“学而优则仕,”在旧社会,没有一个读书人,当初不是想做官的。做官名声多好听:“为圣天子牧养百姓”!
又有实利可图。在旧社会,也没有一个人,在读书之前,就抱定志向,著书立说。一般的规律是:读了书做不成官,又因为读了书,别的营生干不了,不得已才去著书。也有的是,虽然做了官,但是不得意;或者是得过意,后来又失意,才去著书。这种规律,司马迁已经慨乎言之了,他本身就是很好的例证。
在官场失意以后,万念俱寂,反倒可以专心致志地从事写作。崔述当然也不例外。
著书立说,需要一些条件,首先是本身的条件,需要有才、学、识。只读过五经四书,只经过科场考试,只会写八股文章,当然还谈不上著述。读书比较广泛,自己没有特殊的见解,也难于著书。有了些见解,不愿下苦功,不愿做笔记,不愿深思熟虑,也难于著书。还要有些才,文笔能表达自己的所获。
幸亏崔述都具备了这些条件。但著书立说也很麻烦。虽然有人把著书,比作一本万利的买卖,但那是成名以后,才能发生的事。著书立说,非比卖豆菜,只买些绿豆,准备一只瓦罐,三天以后,就可生利。有那么一段时间,当我感到家庭生活极端困难时,我就曾经想过,卖掉我的钢笔,叫老伴去卖豆菜。当时我那支钢笔,确实还不如卖豆菜,能养家口。后因时来运转,我才没有这样去干。
这是说明,著书立说,实在不是容易的事。崔述在辞官不做时,还要花钱捐一个主事。这钱不是白花的,这是一种投资。有举人衔,当过几年县官,又是现任的某部主事,他的社会地位就提高很多,社会地位提高,就带来很多好处:交游文士,谒见权贵,吓唬无知。
还有,著书立说,第一要买纸笔,派头大些的,还要雇人抄写。抄写出来了,真想藏之名山的并不多,多的是急于发表,和读者见面。那时又没有这么多的报刊杂志,只有刻印。刻印这件事,可不简单,成本很大,旷日持久,弄不好就赔本,那时又没有公家津贴。
一般的人,刻不起书,崔述也是这样。他带着稿子到了北京,在旅舍遇到了一位从江西来的举人叫陈履和,一看他的文稿,立即拜他为师,并承担为他刊刻书稿的任务。先在南昌刻了一部分,后又在山西太谷刻了一部分,及至作者亡故,陈履和受全书于棺前,在浙江东阳汇刻出齐。这就是陈履和在序中说的:“以尽吾二十五年事师之职,以慰吾师四十余年著书之心,余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