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过去是新世纪剧社书记,为人好交朋友,对我很热情,当时在这一带办苇席合作社。进城后曾得病,但有机会还是来看我,并称赞我在白洋淀时的“信手拈来”,使我惭愧。在同口,宿于陈乔家。
六月,在河间。父亲病,立增叔来叫我。到家,父亲病甚重,说是耩地傍耧,出汗受风。发烧,血尿,血痰。我到安国县,九地委代请一医生,也不高明,遂不起。
父亲自幼学徒,勤奋谨慎,在安国县城内一家店铺工作,直到老年。一生所得,除买地五十亩外,在村北盖新房一所。
场院设备:牲口棚、草棚、磨棚俱全。为子孙置下产业,死而后已。这是他们这一代人的哲学。另,即供我读书,愿我能考上邮政局,我未能如命,父亲对我是很失望的。
父亲死后,我才感到我对家庭的责任。过去,我一直像母亲说的,是个“大松心”。
我有很多旧观念。父亲死后,还想给他立个碑。写信请陈肇写了一篇简朴的墓志,其中有“弦歌不断,卒以成名”等词句,并同李黑到店子头石匠家,看了一次石头。后因土改,遂成泡影。
一九四七年,三十四岁。春,随吴立人、孟庆山,在安平一带检查工作,我是记者。他二人骑马,我骑一辆破车,像是他们的通讯员。写短文若干篇,发表于冀中导报副刊“平原”,即《帅府巡礼》等。
夏,随工作团,在博野县作土改试点,我在大西章村,住小红家,其母寡居,其弟名小金。一家人对我甚好。我搬到别人家住时,大娘还常叫小金,给我送些吃食,如烙白面饼,腊肉炒鸡蛋等,小红给我缝制花缎钢笔套一个。工作团结束,我对这一家恋恋不舍,又单独搬回她家住了几天。大娘似很为难,我即离去,据说,以后大娘曾带小金到某村找我,并带了一双新做的鞋,未遇而返。进城后,我到安国,曾徒步去博野访问过一次。不知何故,大娘对我已大非昔比,勉强吃了顿饭,还是我掏钱买的菜。归来,我写了一篇“访旧”,非记实也。农民在运动期间,对工作人员表示热情,要之不得尽往自己身上拉。工作组一撤,脸色有变,亦不得谓对自己有什么恶感。后数年,因小金教书,讲我写的课文,写信来,并寄赠大娘照片。我复信,并寄小说一册。自衡感情,已很淡漠,难责他人。不久,“文化大革命”起,与这一家人的联系,遂断。
在此村,识王香菊一家,写两篇短文。
当进行试点时,一日下午,我在村外树林散步,忽见贫农团用骡子拖拉地主,急避开。上级指示:对地主阶级,“一打一拉”,意谓政策之灵活性。不知何人,竟作如此解释。越是“左”的行动,群众心中虽不愿,亦不敢说话反对。只能照搬照抄,蔓延很广。
与王林骑车南行,我要回家。王说:“现在正土改试点,不知你为什么还老是回家?”意恐我通风报信。我无此意。我回家是因为家中有老婆孩子,无人照料。
冬,土改会议,气氛甚左。王林组长,本拟先谈孔厥。我以没有政治经验,不知此次会议的严重性,又急于想知道自己家庭是什么小说成份,要求先讨论自己,遂陷重围。有些意见,不能接受,说了些感情用事的话。会议僵持不下,遂被“搬石头”,静坐于他室,即隔离也。
会议有期,仓促结束。我分配到饶阳张岗小区,去时遇大风,飞沙扑面,俯身而行。到村,先把头上长发剪去,理发店夫妇很奇怪。时值严冬,街道满是冰雪,集日,我买了一双大草鞋,每日往返踯躅于张岗大街之上,吃派饭,发动群众。大概有三个月的样子。
冀中导报发表批判我的文章。初被歧视,后亦无它。
识王昆于工作组,她系深泽旧家,王晓楼近族。小姐气重,置身于贫下中农间,每日抱膝坐在房东台阶上,若有所思,很少讲话。对我很同情,但没有表示过。半年后,我回家听妻说,王昆回深泽时,曾绕道到我家看望,此情可念也。
进城后尚有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