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匈]至尔妙伦
煤的故事
小小的彼得去溜冰,把腿跌折了。就只好从早到夜,静静地躺在床上。非常之无聊。因为母亲是整天地在外面工作,同队玩耍的朋友呢,又都在外面的雪地里,耍得出神,全不想到来看生病的人了。但是,白天的时候,亮亮的,太阳光从窗户间射了进来,将愉快的影子映在壁上,小孩子还可以独自有些喜欢。一到夜,狭小的房子渐渐昏暗起来,小彼得便也跟着觉得胆怯,只等着在楼梯上面,听见母亲的足音。况且母亲不回来,小小的火炉里不生火,也是冷得挡不住的。
那一天,从早上起,就下雪。彼得从眠床上,望着长的棉花似的白白的线,落了下来。到底是周围都乌黑了。他受了冻,不知怎地心里有些害怕,凄凉,只静静地躺着。
于是,忽然,好像听到在那里的地板上,有什么在窃窃私语。他吃了一吓,侧着耳朵听。听到装着很少的一点煤的煤箱里,有两个温和的低微的声音。小孩子很吃惊了。吃惊到几乎透不过气来了。然而,在寂静的屋子里,轻轻的私语声却渐渐地大了起来。那是煤块们在谈话。
“这里是多么暗呵,”在最上面的煤说,“不是什么也看不见么?”
“我先前住过的地方,还要暗得多哩。”别的一块煤道。
“你原先是住在哪里的?”
“住在土里的呀,兄弟。我是埋在土里睡着的。那是又温暖又舒服的地方,周围是数也数不清的弟兄们,塞得满满地睡着的。可是有一天,眠床荡荡的摇了起来,发一声大响,我就醒来了。泥土开裂,我骨碌骨碌地滚了出来。这之后,就掉在一条狭窄的矿洞里。又狭,又低,倘是人,是简直站不直的道路。在这里,有一个人。脊梁弯得像弓一样,正在撞破墙壁。他咯咯地咳嗽,汗从额上直流下来,但是,一刻也不息地,许多工夫,总在撞那墙壁。唉,可怜,他乏得不成样子了!两只手发着抖,好几回好几回,哼出很响的呻吟声,仿佛很痛似的摸着背脊。然而,立刻又去敲起墙壁来。小小的矿侗里,实在热得很。我是知道人类要活下去,必须有空气的。所以现在还在诧异,真不明白在那地底的完全没有空气的弥漫着恶臭的处所,那汉子究竟是怎么能够活着的?那时候,我是以为在那里吃苦,显着悲哀的,可怕的脸的人,是坏东西,作为刑罚,被关在这狭窄的侗路里面的呀。此后不久,我便被载在小小的车子上,运到明亮的世界上来了。但是,到了现在,也还不能不时时记起那连站也站不直,苦干疼痛的脊梁的可怜的汉子来。”
“兄弟,你什么也不知道,”从煤箱滚出,停在火炉下面的洋铁板上的小小的煤说,“比起苦干疼痛的脊梁的那汉子,还要厉害的事,我可是见得多哩。我是在很长很长的矿洞里面的,也是你现在讲过了那样的狭窄的矿洞。在那里,有十来个人在做工。他们的前面,挂着一盏小小的灯。‘不是发着不好的气味么?’一个老人说,‘还是停了工,回去的好罢。’‘说要停了工,打破饭碗么?’另一个男人大声说。于是大家就仍旧继续着工作。因为如果有了打破饭碗那样的事,妻子和孩子们便没有东西吃,只好去饿死呀。因为如果不是主人怎么说,便怎么做,就要被斥退的呀。小小的灯逐渐暗下 去,矿洞里几乎漆黑了。这时来了一个人,老矿夫便对他说:”老爷,好像要出什么事似的。可以放我们上去么?‘那人就非常恶意地,简直像学校里的先生斥责学生一样,呵斥了老人,便这样走了出去,矿夫们一面咯咯地作咳,一面又继续着作工。我真不懂,他们究竟为什么对于不过一个人,就那么唯唯听命的呢?那汉子,看起来,既不见得和别的矿夫们有什么异样之处,比起矿夫来,岂不是并不见得更加高大,也不是更有力气么?
“唔,忽然,我竟骨碌骨碌地滚起来了。抬起脸来向四面看了一遍,也并没有踏着我的。刚在这样想,这回是忽地飞上了空中。同时发生了可怕的声音,像雷一样。小小的灯熄掉了,大的土块劈劈拍拍从空中落了下来。在黑暗里,许久许久,我听到人类的叫喊和呻吟声。一个矿夫倒在我上面。觉得他的身体在发抖,从那头上淌下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来。似乎很久的工夫,一切东西就那样地躺在黑暗里。开初的时候,人们是在叫唤,求救的,但那声音也渐渐低下去,消掉了。也有人呻吟着说要喝水,有好几回,可是哪里会有一滴水呢。过了很久的时光之后,他们被救出去了。是别的矿夫们来搬走的。然而他们已经都死掉。不消说,连那老头子。上面是妻和孩子们的啼哭。那地方,站着一个胖胖的,衣装阔绰的绅士,当那老人搬到这绅士的旁边时,老人的死尸好像向他捏了拳头,微微地这么说:”这矿洞的危险,你是早就知道的。但在你,钱却比我们的性命更喜欢呀。‘然而胖绅士于什么老头子的事,是全没有放在心里的。我就粘在那老矿夫的粗衣服上,被搬到日光里面来,所以能够完全看见了这样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