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游近那座岛时,先听见一片哼哼唧唧、哀哀切切、哭哭啼啼的声音,使他当作有人在穿小猪的鼻孔,或者剪小狗的耳朵,或者淹死小猫。可是等他游泳得更近一点时,他开始听出那片声音里面还夹着话。原来就是那些大头娃娃从早到晚,而且彻夜通宵向他们的伟大偶像“考试”唱的歌:“我学不会我的功课呀,考试先生来了呀!”
这是他们会唱的唯一的一只歌。
汤姆上岸之后,看见的第一件东西是一根大柱子,柱子的一面刻着“禁止携带玩具”。这使汤姆吃惊不小,所以柱子左面写的什么他也不想看了。他向四周寻找岛上的人,可是男女老少全找不到,只找到些大萝卜、小萝卜、糖萝卜、粗萝卜。萝卜上面一片绿叶子都没有,而且半数都已裂开腐烂,里面已经生出毒菌。剩下来的一半开始向汤姆哭着说,同时用五六种不同的语言,而且全都说得不周全。
“我学不会我的功课,快来帮助我呀!”有一个叫,“你能告诉我开这个平方么?”
另一个叫:“你能告诉我天琴星和长颈鹿星之间的距离吗?”
另一个叫:“美国奥里贡州诺门县斯奴克镇的经纬度是多少呀?”
另一个叫:“我的远房堂弟祖母的女佣的猫叫什么名字呀?”
另一个叫:“一个相当有精力的学校视察员从伦敦翻筋斗翻到约克郡需要多久?”
另一个叫:“在一个还没有被发现的大陆上有一个地方,那儿谁也没听说过,任何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你能告诉我它的名字吗?”
另一个叫:“这一段论鳄鱼为什么不能说话的古书错得一塌糊涂,你能不能给我改订一下呢?”
如此类推,简直弄得人莫名其妙。
“就算我告诉了你们,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呢?”汤姆问。
哎,他们连这个也不知道,只知道考试先生要来。
汤姆接着在一块萝卜田里,撞上一只你生平仅见的最大最柔软而且早熟的萝卜,把田里一个洞整个填满了。它向汤姆叫:“你能不能告诉我一点你想说的任何事情呢?”
“什么呢?”汤姆问。
“任何你想说的事情。因为我学得虽然快,忘得也一样快。所以我妈妈说我的脑子不适合学系统科学,还是学点常识(general,在英语中有普通的意思,也有军官的意思,汤姆错把它当做后者来理解了──译注)吧。”
汤姆告诉他,说自己并不认识什么上士,也不认识什么军官。他过去只有过一个在军队里当鼓手的朋友。不过他这一路上看见的奇闻异事,倒有许许多多可以告诉它。
汤姆于是跟它谈起来。这可怜的萝卜听得很仔细。可是听得越多,忘记得也越多,身上的水也出得越多。
汤姆当做它哭了。可是这只是它工作过度,脑力消耗得太快的缘故。所以汤姆一面谈,这个不幸的萝卜就浑身上下都淌出萝卜汁,身子裂开,而且萎缩得只剩一层皮和一包水。汤姆一看这般光景,吓得赶快溜掉,怕有人抓着他,说他把萝卜害死。
可是相反地,萝卜的父母却非常高兴,认为自己的儿子是圣徒和殉教者,在它的坟上刻了一大篇碑文,叙述自己儿子的天才如何的了不起,如何的智慧,可以称得上举世无匹的神童等等。这对夫妇可蠢不蠢?可是在它们隔壁还有一对更蠢的夫妇,正在责打一个可怜的小红萝卜。这个红萝卜还没有我的拇指那么大,它父母责备它因为它闷声不响、固执而且自视蠢,然而从没有知道它所以学不好和不大讲话的原因,是因为有条寄生虫在它身体里面,吃它的脑子。不过便是这一对父母,比起世上千千万万做父母的也愚蠢不了多少。许多做父母的都是在应当给孩子找新玩具的时候找上戒尺,在应当请医生的时候把孩子关进黑橱柜里!
汤姆看到这一切使他非常迷惑而且害怕,急于想找一个人问一问究竟。他居然碰上一根身子一半埋在土里的旧手杖,他就上前请教。
“你知道,”手杖说,“从前这里原有许多理想的美丽的儿童。当初如果让他们像常人一样长大起来,再交到我手里的话,他们可能到现在仍旧是可爱的儿童呢。可是它们愚蠢的父母不许他们像普通小孩子一样,去摘野花、做泥饼、偷鸟巢、环绕着醋栗花丛跳舞等等,却硬逼着他们做功课,做啊,做啊,做啊,星期一到星期六学平日的功课,星期日学星期日的功课。每星期六有周考,每月有月考,每年有大考,一门课程要考七遍,好像一遍无论如何不够,不过瘾似的。弄到后来,这些孩子的头脑全变大了,身体都变小了。他们全变成了萝卜,肚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包水。然而他们愚蠢的父母还要把他们的叶子一生出来就摘掉,生怕他们沾染上一点绿颜色。这是的的确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