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他的话里听出了疑点。
“再坚持几天?”我重复他的话。
刚才我已经告诉过他,葛英起码要住两个月。
曲斌遮掩:“我的意思是再过几天,她就可以自理了。”
“曲斌,你有事瞒着我!”我厉声喝道。
“没有……真的没有……”曲斌推着自行车要走。
“站住。”我拉住他的自行车把,“不管你干什么,都要告诉我。”
曲斌的眼睛看着自行车的脚蹬子。
我突然将右手伸进曲斌的左侧裤兜。
“你干什么?”曲斌躲闪。
他的裤兜里有一张纸,被我拿了出来。曲斌抢那纸,我已经看清了纸上的文字:高价收购人肾。没等我说话,曲斌说:“欧阳,咱们没有任何办法了,本来儿子上大学钱就不够,咱们还把仅有的积蓄赔光了。我蹬三轮车又伤了人,人家张口就是索赔两万。欧阳,咱们是走投无路呀!既然你看见了,我也不瞒你了,我上午已经和收购肾的人联系上了,价钱也谈好了,五万元。下星期的今天取肾,取肾之前他们付款。有了这五万元,问题就都解决了。”
曲斌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
我不同意:“绝对不行。就算卖肾,也是我卖。肾对女人没有对男人重要。”
曲斌说:“是我摔伤的人,应该由我卖肾。”
我说:“是我炒股赔的钱,由我卖。”
我们就这么争。
我突然想起了我大拇指指甲盖上的曲线,曲斌是七天后卖肾,而我最多只需要两天就可以证实大拇指上预示股票曲线的正确与否。
我问曲斌:“确实是一周后取肾?”
“确实是。”他点头。
“如果在这之前,我找到了别的办法挣钱,你就不卖肾了?”我说。
“当然。你有什么办法?”曲斌问。
“……我在想……”我支吾。
“你也有事瞒着我?”轮到他质疑我了。
“没有。”我改用坚定的口气,“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曲斌看我。
“如果提前取肾,一定要告诉我。”我说。
“怎么能不告诉你?你不去,谁收钱?我被麻醉了,怎么拿那么多钱?”曲斌说。
“这就好。”我说。我就怕他背着我提前去卖肾。
“我走了?”曲斌说。
我点点头。看着曲斌的背影,我的眼泪使得气象台不得不将天气预报修改为“晴,局部地区有阵雨”。
进病房前,我先到厕所洗脸,我不想让她们看我的泪眼。洗完脸,我经过泔水桶时,无意间瞥见泔水桶里有曲斌拿来的馅饼,我认识我家的馅饼。葛英在我和曲斌离开病房后,把它们扔了。我本来以为我的身体里已经没有眼泪了,我错了。这次流出的眼泪比刚才流出的还多。
我一边流泪一边将我家的馅饼从泔水桶里拿出来,我没有用自来水而是用泪水冲洗它们。我家做馅饼用油很少,馅饼拿在手里像馒头,不会油了手。
我拿着馅饼走进病房,葛英没看见我手里的馅饼,她对我说:“我吃了你家的馅饼,味道不错。”
我说是吗。我从病床下拉出凳子,我坐在葛英身边当着她吃曲斌做的馅饼,我的眼睛很争气,没有流泪。
我的余光看见葛英的表情很尴尬,尴尬里当然还有吃惊,她无论如何不能想像如今还会有城里人吃从泔水桶里捞出来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