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莱没有料到,自己的话竟然产生了这样快的实际效果。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潘坚已咯噔噔地走下舷梯,不知在哪儿远远地叹息了一声。格莱往四下看看,抬头望去,只见鲜红的风帆默默地急趋向前,太阳在帆篷的接缝处闪烁着雾状的、猩红色的光芒。“秘密号”正离开河岸驶向大海。格莱的心在歌唱,没有任何疑虑——既没有那叩击心弦的惊悸不安,也没有嘈杂而琐细的烦恼;他平静而安详,宛如一面风帆,满怀超越于任何言辞之上的思绪,向着那令人神往的目标疾驰。
接近晌午的时候,在远远的海面上出现了一艘冒着一缕细烟的军用巡洋舰。它改变了航向,并在距“秘密号”半海里远的地方打出了一个“不下碇停泊”的信号。
“弟兄们,”格莱对水手们说,“他们不会向我们开炮,别害怕,他们只不过是感到奇怪。”
他下令停泊。潘坚像在救火似的大声指挥着,船停了下来。这时从巡洋舰那边开来一艘汽艇,艇上载着水兵和一名戴着白手套的中尉,中尉登上帆船的甲板,惊异地环视一下四周,同格莱一起走进舱房。一小时以后,他从舱里走出来,奇怪地挥挥手,笑眯眯地像是升了官似的回到那个蓝色的巡洋舰上去了。显然,这一回比起对付质朴的潘坚来,格莱取得了更大的成功,因为巡洋舰减慢速度,向着天边轰隆一声惊天动地地鸣了一响礼炮,一团硝烟裹着火球迅急地划破海空,在静静的水面上一片片飘散开来。巡洋舰笼罩着一种半过节似的飘飘然的气氛,人们工作时心不在焉,思想全集中在那桩从客厅到机舱到处都在谈论的爱情韵事上了。鱼雷班站岗的哨兵向一名从他身边走过的水手问道:“汤姆,你是怎样结的婚?”
“在她挣开我要跳窗户的时候,我抓住了她的裙子。”汤姆得意扬扬地捻了捻胡髭说。
“秘密号”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行驶了一段时间,正午时分,远方露出了海岸。格莱拿起望远镜遥望着卡佩尔纳村。若不是有一排屋脊挡住视线,他定会透过一幢房子的窗户看见正在读着一本书的阿索莉。她在读书,一个颜色发绿的甲虫正在书页上爬着,它时而停下来,时而抬起后爪,样子是那样随随便便,神气活现。它已经被吹到窗台上两次,因而有些懊恼,但是它并不在乎,又从窗台上大摇大摆地爬到书上来,好像是有什么话要对姑娘说似的。这一回,它几乎已爬近姑娘翻动书页的那只手了;但是爬到“看哪”这个词上时便犹犹豫豫地停下来,等待着另一阵大风,果然,它险些又没逃过一场没趣,因为阿索莉已经喊了一声:“又是你这个讨厌的甲虫……傻瓜!……”她刚要把这位“客人”坚决吹到草地上去,但是当她的视线偶尔从一个屋顶移向另一个屋顶时,突然穿过房屋间的空隙和空荡荡的街道看见湛蓝的大海上出现一艘张着红帆的白船。
她哆嗦一下,向后一仰,完全呆住了;随之蓦地跳起身,心头急剧而猛烈地跳动着,惊喜交集,两行热泪止不住夺眶而出。这时,“秘密号”正以它的左舷同海岸保持一定角度绕过一个不大的海湾;在红帆的火也似的光芒映照下,从白色甲板上蔚蓝色的深处传出一阵隐隐约约的乐声,这乐声节奏鲜明、抑扬婉转,是那些尽人皆知的歌词“斟满我们的酒杯,斟满吧,朋友们,让我们为爱情而干杯”所不能完全成功地加以表达的。这乐曲在朴实无华之中还洋溢着欢腾、奔放的激越之情。
阿索莉被这一事件的不可抗拒的风暴卷起,不知怎的就离开了家,直向大海奔去。跑至第一个路口她便几乎没有力气再跑了,她两腿发颤,呼吸时断时续,神智慌乱已极。她惊恐万分,生怕丧失毅力,于是顿顿脚镇定了下来。一路上不时有一些屋脊或围栅将红帆挡住;她担心红帆会像幻影一样消失,急忙从这些恼人的屏障旁边跑过去,当重又看见帆船的时候才停下来轻松地喘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