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又对我说,除了体育课,其他课他都不想上。我说,我没有一门课想上,嘿嘿。他叹了口气。我说干什么,他说他累。我说,我从生出来就没睡醒过;他瞥了我一眼,说,你么,懒猪呀,不能和我放在一起说的。——他说这句话,又那么像是最熟悉我的A在说,吓得我直跳了起来。眼前还是象牙色的长着漂亮的黑眼睛的脸——他怎么总是突然之间变成了A呢?我叹着气坐下。他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没什么,我在想一个人。他顿一顿,说,哦。怅然若失的口气。
在地铁站的售票口,我说:“就到这里吧。”他说:“不,我要陪你进去。”我说:“你又不坐地铁,进去不是浪费钱吗?”他笑嘻嘻地看着我,说:“说不定我心血来潮,就陪你坐一程呢?”我两只手垂下去,换了一个姿势站着,失去主张地望到他背后的大理石墙壁上面,半晌,说:“你这又是何苦呢?”连说了两遍。他伸手把我垂着的手握住,低下头,悄悄地把嘴唇凑到我的耳边。我不得不让他握我的手,不得不让他的呼吸紧贴我的面孔。只听见他真切温柔的声音说:“乖。”
我惊诧地抬头看他,看见他后背的一部分——他依旧低着头,嘴唇突然在我面颊上擦了一下。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墙壁一晃,然后他的脸庞滑过我耳边,抬起来,再次是他的黑眼睛深深地注视着我。
我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什么反应,反正在一种模模糊糊的失落感的驱使下,我嘟哝了几句话,随即扭头朝地铁候车的地方走去。他跟上来,试图拉住我的手,我甩开他,一边走一边发着脾气。我大声地说:“你别跟着我!别跟着我!我讨厌你!我不认识你!!”一直循环往复地说着这么几句话,让它们来填补我意志上的空虚。我的声音在高阔的车站里唤起了无始无终的回声。那个人始终坚持着跟在我的身后,脚步混乱,跌跌撞撞。等车的人纷纷回头观望着我们。我一鼓作气地朝前面走去,走走走走走,最后在一排橘红色的塑料座椅前面停下脚步,直直站着,一瞬间失去了声音。
他没有再来碰我,沉默地站在我的身边。地铁车站里的灯光有一种不黑不白的气氛,非常虚假,所有的人都像是幻影,所有的颜色都像是幻觉,所有的声音都像是幻听,所有的沉默都像是虚幻的麻药。我的视野一片空白,脑海也一片空白。我漂浮在闷热的慌张当中。我但愿全世界就是一个谎言。
地铁就在这种幻觉之中轰隆隆地开到了。门循着它光滑的轨道打开,里面也是虚假的黄黄白白的亮光。我没有回头,企图走进去,逃离。我一步步快速地接近那个车门,脚尖差不多已经够到了安全停车线——突然我的手腕被那个人抓住了。
我低头,愤怒地说:“放开。”同时做出挣扎。可是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距离车门越来越远了。他正把我拉回去,一直拉回到那排座椅前面。我挣脱他的手指,转过身对牢他。还是那个好看的陌生人——一个陌生人,究竟为什么要这样死死地拉住我不放呢?我大声质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