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这生产之外的八间房子就搞得这么乱。再那么一搞,不就更乱了套?现在社会各行各业都早已形成了自己非常严密的一套……”
“体制?”贺达问。
伍海量想了想,点头说:“对!这可就不是一两个人能改变得了。因此我觉得它太理想化了。”这矬子说完有些茫然。
“好的设想应该促其实现。问题是我们太缺乏想象力了。没有新的想法,哪来新的行动?我们又怎么能适应时代不断变化的新情况?我前几天在青岛开会时还说,马克思主义是走在时代前边的,我们现在怎么总落后于时代。好,我再问你,你估计,这个办法群众会拥护吗?”
“不拥护的,只是现行这一套的既得利益者。”
“说得好:你这材料能给我看看吗?”贺达的目光好象挺迫切。
伍海量马上从衣兜里掏出来。原来就揣在他身上,厚厚一叠,。十几页。贺达接过来翻了两下折起来,说:“我先看看,过两天再找你谈。”说话时,他用一种怜爱的目光看了这矬子一眼。
贺达走进办公楼,看见王魁站在走廊上,正对一个年轻的女干部发脾气:“什么长霉不长霉,我现在还一身毒气没人管呢!矬子逞能,你找他去!”说完转身正与贺达面对面。他一认出贺达,登时火气从脸上消去一半,但说话的口气并不客气,“噢,您串门来了?”
贺达没接他的话茬,只说:
“你通知党委委员,我有话说。在哪儿碰头?还在二楼的样品室吗?”
没料到他这话在王魁的大肉脸盘上引起一种捉摸不透的冷笑。王魁却满口答应说了一句:
“哈,我马上去招呼人!”
王魁扭身推门进了播音室。全厂立刻都能听见他扯着大嗓门叫喊:党委委员马上到办公楼开会!
贺达在走廊上来回走一走,看到生产股、技术股、政工股各屋都象逃水灾那样搬进了人家。走廊上还堆着仓促搬来、未得安置的家庭用物。一口米缸上放着一个又旧又脏的小布娃娃。这布娃娃仿佛睁着吃惊的眼睛望着他。好象他是这一切灾难和不幸的肇事者,因而对他发出无声的指责和愤怒!他不由得产生一种良心上的不安和负疚感。他奇怪地自问:我怎么会有这种负疚的感觉?但这感觉略略沉重地压着他的心。
不会儿,厂党委委员们全到齐。他问王魁:
“关厂长呢?”
“在二楼样品室等着呢!”王魁说。
“好,我们去吧!”贺达说。
王魁脸上又露出刚刚那种不可捉摸又决非善意的笑。“正好!”他说。
大家上楼走到样品室,贺达推开门一看。又是一怔!这哪里还是样品室,完全成了住家。各式样品橱柜、大小镜框和折叠椅子都靠在一边。这边堆满家具。中间一张长条的大桌子上铺着被褥,正睡着一个男孩儿。桌下边乱七八糟堆放着锅啦、碗啦、雨伞啦,小板凳啦、脸盆啦、棋盘啦,一家大大小小的鞋子啦,还有一个锃光瓦亮的尿盆。
贺达走进来时,正和关厂长打个照面。关厂长也没和他握手,脸象一条湿手巾那样聋拉得挺长,表情沮丧,但看得出他心里正憋足气。那神气仿佛说:“瞧你把我们逼成什么样吧!”
一同来开会的王魁、万保华、杜兴,也都闷闷不乐,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但是这么一来,反而使贺达醒悟到,这是他们故意给他制造的心理压力,刚刚心里生出的那微微的负疚感反而一扫而空。他想,我为什么负疚?应该负疚的恰恰是你们这些仗势占房的人!于是,在临到头上的一场针锋相对的交战前,他竟然保持住一种沉静稳定的情绪。他说了句:“我们坐下来谈吧!”就走到屋内的一边,找一块宽绰地方,打开折叠椅和大家围坐了一圈儿。贺达没开口,谁也不说话。有的故意制造僵局,有的不知深浅而不敢唐突发言。万事开头难,贺达琢磨着话该怎么讲。一扭脸,忽瞧见一幅贝雕古装人物画,心里马上有主意,便问关厂长:
“这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