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一手接过,不满意地说:“唉,还是碎的!真可怜……”
“碎的也一样使唤,总比没有强嘛。”冷元安慰道,“嫚子,可别嫌少,这点也来得不易呀!你家比我强,可也受过苦。想想从前,今天简直算上天啦!再说往后还要好!”“爹,俺不嫌少,谁用上还不一样。”桂花把小圆镜搁在炕前桌上,要把孩子放炕上睡。她发现炕上被子少了一床,便问:“他又出发了吗?”她问的是他丈夫。
“哦,送公粮去啦!”冷元在外房间答道,“前天走的,回来还得几天。”
“到哪去,这么远?”桂花有些心躁。
“到西面……嗬,远点好,越远越好!”
“这怎么说?”
“哎,嫚子!你不想想,咱们送得远,队伍隔得远,把反动派打得就远!”他拾起门口的扁担,很自豪地说,“等到时候打蒋该死的老窝,你爹一准挑着最好吃的送到南京城,慰劳解放大军!嗬,这扁担再不为蒋殿人使唤,要为咱自个出力啦!”
蒋殿人不是个平常的地主。父亲给他留下的财产并不多,但却给了他一个狡猾的头脑。他读过几年私塾。从二十七、八岁接管家务以来,完全改变了一般地主大量增加土地、山峦的作法,而是从内里集油,聚存金钱。他一切行为的目的,就是为了钱,为钱,再为钱。由于社会经常变化,物价不稳,货币不保险,他就暗地里购取大批金银珠宝。他这样做自有道理,因为土地、山峦多了好处并不大,反正也是为钱,那就直接从钱生钱、为钱搞钱好了,再者树大招风,土地、山峦多了容易显眼,惹人反对。他当村长也是为钱,他可以利用职权巧妙地从捐税中猎取油水,同时和官府打交道,使其他地主不敢欺负自己。对于老百姓他做出和善面孔,有时还周济别人点油盐酱醋之类,不抛头露面陷害人,也引不起多大反感。一九三三年以后,地面不太平,共产党闹得大了,不少为恶作歹的地主遭了打击。为此蒋殿人通过他外甥——一个共产党员——的关系,混进共产党里面去了。但他很少参加活动。一九三五年冬天共产党发动的武装起义爆发,蒋殿人前两天知道后,就推故躲到山里亲戚家。暴动失败,在党组织的指令下,蒋殿人把负伤的江石匠救出了村。白色恐怖把蒋殿人吓转了腿肚子,他也真以为共产党从此在世上消声敛迹,无须防范了。为了摆脱自身的干系,也为灭绝共产党对他的威胁,他暗地里告了密,出卖了江石匠等人隐蔽的地点……就这样,江石匠等八名共产党员的生命,断送在这个叛徒手里。
蒋殿人的装束很普通,简直和一般人没有区别。这一方面表示自己的贫寒,另一方面也真为省饯。他老婆每做一套贵重衣服,都非和他吵一场不可,有时她竟至闹得哭着假装要上吊才应允。蒋殿人的土地、山峦出租的很少,这是因为租出去没有雇长工收获多,而且要为租子和穷人打交道也得罪人。雇长工他有算盘,象曹冷元那样卖死力气的,他宁肯多出几个钱;体力不行、干活不出劲的人,钱少他也不雇。蒋殿人本人也参加一些菜园、谷场的劳动,这同样有打算,一是表现他劳动,二是可以顶出长工去多干重活,省些工钱。
蒋殿人也是个淫色之徒,曹冷元的妻子就是被他奸淫后自杀的。可是他不讨小老婆,因为多口人,就得多破费;平时串串“破鞋”娘们,倒可以少花钱。蒋殿人的老婆不生孩子,这是他自己的毛病:小时的一场疾病使他不能生育。年纪轻时,他还为此高兴,没有孩子更少开销;直到四十多岁了,才考虑到没有孩子死后财产没有人继承,把财宝带进棺材也得有人保护呀!谁为他上坟烧纸祭供呢?过继一个儿子他不放心。他左思右想,主意打好了。他和年近四十的老婆商议。开始,这肥胖的女人故意忸怩作态,一会儿就默许了。没过几天,也没怎么费事,冯家集上的一位年轻驴贩子,成了蒋殿人家的常客。一俟老婆怀了孕,蒋殿人就出面抓住驴贩子和老婆的奸情……就这样,驴贩子掏空腰包,求得老村长宽怀恕罪,再不敢登门了。
蒋殿人何以热心地给曹冷元成亲,也是有内容的。他为笼络能干的长工曹冷元,把那无主的逃荒寡妇说给他,自己一事不费,白赚了个人情礼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