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从山下走来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带着扁担口袋。春玲拉一把淑娴,给人家让路。那人走过去又回过头,看着春玲道:“你是山河村的青妇队长吧?”
“是。”春玲应道,“你怎么认得我?”
那人笑了:“我不认得你,可认得送郎参军的媳妇,支前模范的闺女,白毛女……”
春玲听他数说她在戏里扮过的角色,就明白了。她问道:“你是哪里的?”
“我是西山庵上的,叫大成,才出案回家。”大成回答道;走着又说:“青妇队长,你们再演些戏给俺们看呀!”大成走后,春玲指着被淑娴摔在树根旁的篮子,问:“那是什么呀?”
“唉,是干粮。”淑娴下去把撒在地上的面饼拾进篮子提上来。
“正好,我真饿啦!”春玲笑着拿起一个饼,一掰两半,分给淑娴一块,“这好的东西,差点给狗吃了。哈,该咱们自己享享嘴福啦!吃,吃饱了咱们去挑柴禾,唱歌,回家!”她们担着柴捆走到村头时,淑娴小声嘱咐道:“妹,不要把这事告诉俺大爷吧,他一听准要气坏啦!”
“要,”春玲肯定地说,“要告诉他。就是要他生气……”老东山带着拾粪工具,怒气冲冲地上了路。
在村外有人碰上他,问:“大爷,你去做么呀?”“走亲戚!”
“怎么不拿点礼物?光给人家粪?”
“哼,这粪他也捞不着!”老东山不转头地说。
老东山出去送公粮昨天半夜回的家。今早上吃饭时,他留心到侄女精神不振;听妻子说她还哭过。但问淑娴她却不讲。接着,他从未过门的儿媳妇那里得到答案。老东山一时还不敢完全相信,外甥孙若西会如此坏,竟欺负到他姨父头上,骗了他老东山和他侄女,又另娶新人。于是,老东山直奔连襟①的家门而来。
老东山心急如火,快步如飞,但是来到孙若西的大门口时,粪篓亦已沉甸甸的了。老东山看着大门外人群拥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心火更旺了。他正要闯进门,忽听人声嚷:“来了!花轿来了!”
两抬四人彩轿,悠哉悠哉地来到门前。花轿一落地,老东山想去揪出孙若西,但是人们一拥而上争着看新娘子,使带着拾粪工具的老东山靠前不得。
接着,门里响起笛笙喇叭,新郎在前,新娘搭着盖头布,脚不沾土——踏着铺地的新苇席,由两个戴花的中年妇人搀扶着忸忸怩怩地进了门。
此情此景老东山没有看,因为他早把眼睛闭紧了。“瞧,那不是孙先生的姨父吗?”昨天议论过淑娴的两个女人,今天又站在她们的临门井台上,谈开老东山了。“是他,老东山!我昨天就说啦,他准会来的。哦,他怎么也不打扮打扮,也没拿礼品?”
“老辈人吃小辈人的喜酒,打扮不打扮有何妨?礼物怕是先送来了。”
“他怎么还不进去?”
“等人清净了,亲戚出来迎吧?”
她们越说,老东山气恨的情绪越发炽烈。他半睁眼睛一看,人都进了门,他也就跨进门槛。
大院子更热闹,客人、来宾、瞧热闹的村人,挤得满满的。隆重的婚礼在顺序进行。老东山进门时,正逢新郎新娘在“拜天地”。院子中央,八仙桌子上香火旺盛,蜡烛闪光,摆着供奉的大白饽饽和酒菜。孙若西头戴礼帽式的雪白的凉帽,身穿水滑滑的蓝绸长袍;那女的全身红花绫罗。新郎、新娘并肩挨膀,双双跪在供桌前铺了红毡的地上,随着掌婚人“一叩——二叩——”的喊声,正在大磕其头。新郎屁股朝天正磕第三叩的时候,突然屁股上猛挨重脚,一个跟头翻到供桌底下去了。
人们一时被老山东的行为惊呆了。
老东山把粪篓子向供桌上猛一放,香炉撞倒了,蜡烛震灭了,酒洒了,菜翻了,两堆高高垒起的大白饽饽,象绣球一样,骨骨碌碌,扑扑通通向地下滚落。老东山抡着粪叉子,抓着孙若西的长袍前襟,将他揪起来。
孙若西凉帽摔歪,脸上沾泥,绸长袍洒上了酒和菜汤,好不狼狈。他定神看清是老东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只怕老东山在众人、在新娘面前揭他的丑,乞求道:“姨父!怨外甥有错……我本想去和你商量……”
“呸,你这个坏小子!”老东山破口大骂,“这象人干的事吗?你他妈的哄骗你姨父,欺侮我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