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山为老东山预备着满肚子怒火,可是刚才在门外等着开门的当儿,被门框上的那块显眼的“军属光荣”牌抑制了一下。他招呼另外三位老中农坐到院子石条上,自己仍旧站着,向老东山和蔼地问道:“大爷,家里的人都不在?”“嗯,都有事去啦。”老东山闷声地回答,心里暗骂:“混帐小子装成好面色,想打听我侄女。作别想好事!”“听说你在家拾掇牲口栏,完了吗?”水山关心地打量了牲口棚一眼。
“完啦!”老东山没好气地说,背对江水山坐在小板凳上,心想:“你水山不用对我这末客气,给我磕头我也不会把侄女给你,想占我的房产……哼!黄鼠狼给鸡拜年……”“好。大爷,刚才请你去村公所开会,听说你没工夫,就到你这里来开。”水山提高了声音,“现在就继续开咱们的会。开会为救济缺吃户。我们的革命正处在紧要时期,为了巩固解放区,消灭反动派,支援解放大军……”接着,民兵队长又将在村政府讲过的道理重复了一遍,最后问老东山:“大爷,懂了吧?”
“不错。”老东山闭眼抽烟,安静地听完,简练地回答。“你打算怎么办?”
“你说是借粮吗?”
“对!你借多少?”
“自愿吗?”
“完全出于自愿!为打反动派,这是不用强迫的。大爷,你是军属,一定能带个头,给他们这几个做个榜样。”
“我不自愿。”老东山泰然自若,平声静气地说。“我也不自愿。”
“我也不自愿。”
“我也不自愿。”
象放连珠炮一样,孙守财、老头子、老太婆,一声比一声高地跟着说道。
江水山用力吞下口唾沫,克制着冲心而起的怒火,说:“我问你们,你们家的粮食是哪来的?”
“自己流汗挣来的。”老东山理直气壮。
孙守财提高嗓子:“民兵队长!咱可不是地主富农,没压迫、剥削人!”
“要是地主阶级,也不和你们讲这些道理。”江水山气愤地挥了一下右臂,“粮食,你们自己挣的?哼,要是没有共产党、人民军队打走日本鬼子,消灭反动派,你们能过得安稳吗?啊!”
“这个不假。”老东山承认道,“我没反对过人民政府,叫干什么干什么,交公粮少一点也补上,我儿子也参了军。”“好,算有认识。”水山缓和地说,“现在,政府要解决缺吃人家的困难,请大家帮帮忙,这有什么不好?来,大爷,你借多少?”
“自愿吗?”老东山顺口就问。
“自愿。”
“我不自愿。”老东山站起了身。
其他三位也都跟着站起来要走。
江水山盯着他们,脸色煞白,厉声喝道:“上哪去?回来!”
富裕中农们象听到立正口令一般,齐齐地停住。“你们这些自私自利的家伙!”江水山激怒得嗓子有些发沙,挥着紧握的拳头,“脑袋是石头做的,不砸不开!多少人在前方流血牺牲,去进行革命,打得日本鬼子完蛋,反动派灭亡,你们却把儿女留在家,养着肥牛,买下好地,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一个个吃得肥头胖脑。现在人民有困难,叫你们借出点吃的来都不愿意,你们还想干什么!啊?说呀,顽固不化的中农们!”
老太婆瞧着江水山腰间的手枪,吓得躲到老头子身后。孙守财和老头子紧张地望着江水山。老东山依然神态沉着,眼睛还是半闭着。昨天晚上开过动员会,淑娴回家劝过老东山,要他借出一些粮食。老东山本来不予理会,但是转念一想,好几年前的地瓜干再不用,就变坏不能吃了。他原来打算用它喂猪,可要是现在借出去,秋天别人还新的,倒是很合算。另外还有几百斤因为价钱不高而没卖出去的陈玉米,不吃也要发糠。为此,他就答应了。然而,今早上他出去拾了一趟粪,回来就变了卦。淑娴问他为什么,他只是说不自愿。这是王镯子使的坏。她在村头上告诉老东山,听人说前线很吃紧,国民党不久就要过来了。老东山对王镯子的话是不轻易相信的。上次她说参军是去苏联就是假的,但对国民党是不是能打过来,他在心中早有顾虑;加上外甥女这一说,他就又采取以防万一的做法。老东山心想,反正是自愿的事,何必去多管?就老老实实留着自己的陈旧东西吧,不去贪心秋天别人还新的了。老东山拿定了主意,根本听不进江水山的大道理。他心里不慌不忙,稳重自若:反正是要自愿。
见中农们不动了,江水山接上说:“人民政府哪次说过谎?到秋天一定还。借条上都给你们盖政府的大印,政府保证有借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