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
“是我。”
“还有谁?”
“民兵队长。”水山解释道,“妈,是我自己决定的。我有权……”
“你有权,也不该动刀弄枪杀你亲爹!”老母亲那接近失明的枯涩眼睛里,涌出不断头的浑泪,“水山哪!你怎么不想想,人家蒋殿人尽管是地主,可是救过你爹,关照过咱孤儿寡母,咱们能不感恩答情吗?你的上级指派你干,还有情可原,妈也管不得;你自个这末去伤害人,伤害救过你爹的恩人,对得起你那死去的爹吗?”
江水山皱着眉头忿忿地说:“妈,你说得不对。我爹怎么死的?还不是叫象蒋殿人一样的反动派害的?!”“呸,瞎说!”母亲严厉地喝道,“就是他有错,由上级对付,谁要你个傻愣子去逞能?人家救过你爹,你也不认情?”“不能讲私情。我爹活着也会和我一样对付他。”江水山决断地说,“妈,你没去看看,蒋殿人暗藏了那末多东西,粮食烂着也不交出来,是条多狠心的狼!”
“他狠心?”母亲指着桌子上的瓢,“你差点把人家杀了,可你‘亲妈’方才还送大米和饼来,说是你亲爹看你身子欠,送给你吃……”
江水山这才发现桌上的东西。端过来,看也没看一眼,狠狠地抛进院子的粪坑里。
母亲啊了一声,痛哭着说:“你这小崽子,反了天啦!”她下炕站在儿子面前,怒喝道:“去给你亲爹赔礼!快去,快去!”江水山屹立不动,高昂地说:“赔礼?笑话,共产党员给反动派赔礼!妈,这比杀了我还难!”
“你倒是去不去?”不见儿子动一下,母亲伸出手要打,但又缩回来。儿子是那样高大地矗立在她面前,她要打一巴掌,还得扶着他的身子跷起脚才能触到他的脸。她做母亲的显得多末无力啊!于是,她重新回到炕上,哭了,伤心地哭了。水山见母亲哭得可怜,上前把着她的手,激动地说:“妈,妈!你听我告诉你,我不能去给蒋家赔礼,也无礼可赔,不能去,万万不能去!妈,他是地主、反动派,和咱是两路人。你不要听他们的话,你儿子做得对!”
母亲质问道:“难道人家搭救你爹咱能忘啦?这末做,对得起你爹?”
“我还真有些不相信,这末坏的人,怎么会有真心救我爹?救我爹的是党,恩情该记在咱们党身上!再说,妈,不能为私情不工作。我不是为咱家去斗他,是为大伙,为革命!我爹也是为这个死的,儿对得起爹!”
“孩子,妈也知道好歹白黑。”老母亲平静了些,“就是我心里老放不下,怕伤天害理啊!”
“妈,你要是生我的气,就打我两下吧,这礼是断断赔不得!对反动派要使枪杆子,只有他们向咱们低头投降,咱们宁可头断下来也不能向他们躬腰!妈,你生儿子的气,就打吧,摸不到,我趴下……”水山驯服地弯身把头伸进母亲的怀抱,拉她的手向脸上放,“打呀,妈!”
母亲的心象被孩子的手捧起来了似的,慈爱的暖流无止境地挥发。她抚摸着儿子的五官,又悲又疼地说:“好孩子,我的儿!你从小挨财主的打,挨守门狗的咬,鬼子把你的胳膊都打去一只,妈哪舍得再打你呀!亲都亲不过来啊!我的儿,妈再不疼你,谁疼你啊!”
水山那沸腾的心使眼睛闪着泪花。他热烈地说:“妈,还有人疼我。水山是你儿子,他又是共产党员!党疼他,比妈还亲。妈,你会明白,儿子听党的话,比听妈的话要紧。妈对事有些不明白,我有时不听妈的话,就是为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