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瘦削的男佣来给我开的门。(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翡翠巢的司机,大家都叫他老刘。)大门内果然是个花团锦簇的大花园,种满了玫瑰、石竹、菊花、和万年青。花园是经过设计的,有个假山石堆砌成的喷水池,山石缝中长满了各种花草,一棵仙人掌盛开着水红色的花。大约有二三十棵不同品种的玫瑰,红的、黄的、白的……迎着阳光绽放着鲜丽的颜色。不过,这儿并不是一片巨木浓荫,除了围墙边经过修剪的榕树和凤凰木,花园里最大的木本植物就是几棵大型的茶花和扶桑。因此,整个花园都显得明亮,整洁,而充满了生气。那幢建筑在花园中的西式二层洋房,也给人同样的感觉,房子外部贴的是绛红色的砖片,宽宽的走廊边竖着有简单花纹的水泥柱。从大门进来,一道磨石子路直通正房,和正房旁边的车房,车房门敞开着,里面有一辆深红色的小型篷车。我被带进客厅——一间明亮的大房间,三面落地长窗迎进了一屋子的阳光,圆弧形的藤椅,椭圆的柚木小桌,绿色的长沙发,简单的家具,显露着不简单的一些什么:漂亮,华贵,整洁,给人说不出的好感。墙上没有字画,只悬挂了一朵大大的、藤编的向日葵。
一个十八、九岁的女佣迎接着我,对我展露了她美好的牙齿,和这屋子、花园的一切相似,她整洁而清秀。
“是余小姐吧?先生正在等您。”
“是的,”我说,开始有点微微的紧张:“石先生在吗?”我多余的问了句。“楼上,他要在书房里见你,请上楼。”
我上了楼,没有心情再打量房子的结构,我走进了一个大房间,很大很大,有沙发,有书架,有令人眩目的那么多的书,有一张大大的书桌……有个男人背对着我,正在那顶天立地占据整面墙的书架上找寻书籍。我身边的年轻女佣说了句:“石先生,余小姐来了!”
“知道了!”那男人头也不回的说。
我听到门在我背后阖拢,那女佣出去了。只剩下我站在那儿,心怀忐忑的看着我雇主的背影,我的心脏在迅速的跳动,不知道为什么而紧张,手心里微微出着汗。
那男人慢慢的转过身子,面对着我。我的心脏狂跳了一下,身子挺直,希望有个地缝可以让我钻,希望我没有来这儿,希望退出这房间……但是,来不及了,那男人上上下下的打量我,不惊异,也不希奇,他的眼睛里有着嘲弄的笑意,和刚刚他在山路上撞我之后的表情相同。不慌不忙的,他说:
“很失望吧?余小姐?我竟然没有撞到山上去!”
“我——呃——”我狼狈的想招架:“假若——假若我刚刚知道是您的话……”“就不会诅咒我了?”他问,盯着我。
“我想——”我心中涌起一阵反感,我有被捉弄及侮辱的感觉,即使我迫切的需要这个工作,我也不能因此就对人低声下气呵!“我想,我会保留一点,或者,我会在心里诅咒而不说出口来!”我直率的说,我猜想我的脸色一定不好看,这工作百分之八十是砸了。他看了我一眼,那抹嘲笑的意味消失了,走到书桌后面的安乐椅上坐下来,他对我指指书桌对面的椅子:
“坐下谈,好吗?余小姐?”他仍然有命令的口气,我必须记住他是我的雇主,我顺从的坐了下来。他又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睛严肃:过于严肃了一些,和刚刚那种嘲弄的神色十分不像出自一个人。我看得出来,他在研究我。“我伤到你了吗?”他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我愣了一下,仓卒的接口:
“你指在山路上?还是说现在?”
他又有了笑意,这次不是嘲弄,而是温和而感兴趣的。点了点头,他说:“看样子,两者都让你受了伤,嗯?不过,我希望都不太严重。”“确实,”我也微笑了:“都不严重。”
“那么,我们可以谈谈正事了。”他打开书桌中间的抽屉,拿出一些纸张来,是我的那份应征资料。他拿起里面的照片,仔细看了看,又看看我,彷佛核对照片和我是不是同一个人。他满意了,放下照片,他望着我说:“这次我征求秘书,来应征的有一千六百多份,我选了五个人,你是我见的第五位。”
我默然不语,五分之一的希望!我但愿在山坡上没有诅咒他。“工作的性质很简单,也很不简单,主要是帮我整理一份资料,这资料是一部石家的历史,其中包括我祖父的文稿、日记、诗词。需要抄写、分类,再根据我祖父的日记,用有系统的文字,写一本传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