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石先生!”他退出去了。门,在我们两人之间阖拢,是一道坚强而厚重的门。第二天我和石磊又去了庙里,我们在细雨之中散步,别有情调,那些松林,那些岩石,那些竹叶,在雨中更显得庄严。黄昏后我们回到翡翠巢,秋菊告诉我们家里有客人,在石峰的书房里已经谈了很久。
“是谁?你认得吗?”石磊有些诧异的问,石峰在城里另有办事处,很少有客人会到翡翠巢来。
“是方先生,方律师。”
“哦。”石磊的表情很复杂。我们站在大厅里,我脱去了披在身上的雨衣。石磊沉思有顷,对我说:“你等一下,我去看看。”他匆匆的跑上了楼,我有些诧异,这是个特殊的客人吗?我摇摇头,不想知道什么,走到窗前,我眺望着窗外的雨雾和暮色。石磊跑回来了。“美蘅,”他走到我的身边,带着一脸的不安和忧愁。“哥哥离婚了。”“你说什么?”我怔了怔。
“方律师是我嫂嫂的律师,他带了委托书和离婚证书来,刚刚我哥哥已经签了字。”
“哦。”我看着那些雨。
“可怜的哥哥!”石磊说,他的声音里带着浓厚的挚情。“他一生只会为别人安排,为别人设想,却最不会安排他自己。”他盯着我:“他并不像外表那样坚强,他有一份自卑,对于爱情,他比我受的伤害更大。”
我迎视着他的目光。“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我问。
“你知道的,是吗?”他的目光深沉莫测,定定的停在我的脸上:“我们是彼此了解的,对不对?美蘅?”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是在竭力振作,你看得出来的,我会好转的,美蘅。你放心。”我迟疑的看着他,他握住了我的双手。
“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他的声音低而温柔。“也不知道怎么谢谢哥哥。我想,就像你说的,小凡有知,不会愿意我沉沦,小凡无知,我的痛苦对她更无助于事。我是该振作了,为你,为哥哥。”“石磊!”我眼眶潮湿的喊。“不过,我——”
“别说!美蘅,我了解的。你比我年轻,但你对待我像一个大姐姐,我了解,美蘅。而我呢?小凡把我的心填得太满了——别怕你会给我伤害,美蘅。”
我们对视着,在这一刹那,我满心充满了感动和温情,是的,我们彼此了解。他紧握着我的双手,我们就这样站在暮色渐浓的窗口,然后,我听到脚步声走下楼梯,我和石磊猝然分开。但是,来不及了,石峰和他的客人站在楼梯口,他看到了我们:手握着手,依偎在一块儿。
石峰的脸色很坏,一刹那间看不出他心中作何想法,对我随便的点了点头,他送走了他的客人。回到大厅里,他面有怒色,没好气的说:“你们不一定必须在客厅里表演亲热呵!”
石磊笑了笑,笑得古怪。
“是吗?”他打鼻腔里说:“爱情还要管时与地的吗?哥哥?”
“你们?”石峰耸起了眉头,他的脸扭曲了起来,陡然间憔悴了十年。“啊,随你们。”他大声的喊秋菊,告诉她他不在楼下晚餐,要她把他的晚餐送到楼上去,最后,还加了一句:“送一瓶白兰地来!”他走了。我望着石磊。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石磊?你为什么要欺骗他?”
石磊又笑了,笑得含蓄。
“你还看不出来吗?美蘅?他嫉妒得要发疯了!”
“石磊!”我喊。“美蘅,”他深深的望着我:“我不能有更好的希望了,假如——假如——”“假如什么?”“假如你能做我的新嫂嫂!”
“石磊!”我再喊:“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他笑着说:“他快为你发狂了,从早到晚,他的眼睛就跟踪着你!美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呵!”不等我回答,他跑上了楼梯。
我仍然站在那儿,灰蒙蒙的暮色从窗口涌进来,把我紧紧的包围在中间。
十二
一夜风雨,早上,却出乎意料之外的,天晴了。
阳光使人振奋,尤其是雨后的朝阳。我冲下了楼梯,带着满怀的喜悦,跑进了花园里。满园花香,缤纷灿烂,一朵朵的玫瑰上,都带着隔夜的雨痕。我拿着剪刀,剪了一大把玫瑰。捧着玫瑰花,我愉快的跑上楼,一路哼着歌儿,经过石峰的书房时,我停住了。
书房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石峰想必还在卧室中高卧未起,我知道他昨夜曾经纵酒到深夜。望望怀里的玫瑰,我略微沉思了一下,何不插满他书房中的花瓶?让一瓶鲜花带给他一个意外的、芬芳的早晨。含着笑,我推开房门,轻快的走了进去,可是,立即,我呆住了。
石峰正沉坐在桌前的安乐椅里,两只脚高高的架在书桌上,他手边的一个小茶几上酒瓶、酒杯、烟蒂、烟灰狼藉的堆着,也不知道他到底喝了多少酒,抽了多少烟。室内的电灯仍然亮着,在满窗的阳光下,那昏黄的灯光显得异常的可怜。石峰的头仰靠在椅背上,他并没有醉倒,他的眼睛大大的睁着,眼白布满了红丝,脸色是铁青的,他竟一夜没有睡觉!“噢,”我愕然的说:“我——以为……这儿没有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