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初春时到我家,一直住到桃花盛开的初夏。他提出要求,让我们家给他做一套单衣,还要好的布料。他托着换下来的棉衣,对我母亲说:“侄媳妇,你给我拆洗一下,缝好,我好冬天时穿。”母亲把他的肮脏的棉衣拆了,洗了,重新给他缝起来。他一再赞叹说:“侄媳妇真是好针线!”
在一个下雨的早晨,他把棉衣打成一个包裹,要去我们家那把画着许仙游湖的油纸伞,沿着河堤走了。我们站在河堤上,目送着他,直到他的背影被树林遮住。
翻
“贤弟,”我小学时的同学,现任我家乡那个镇的党委书记王家驹在电话里忧心忡忡地对我说,“贤弟啊,愚兄碰上麻烦事情了……”
我基本上可以猜到我的这些当了官的同学碰上麻烦是什么,因此就轻描淡写地、含含糊糊地说:“老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女人嘛……”
他着急地说:“贤弟,你想到哪里去了?如果是那样的事情,我何必找你?”
“到底是什么事?”我从他的口气里,似乎感到了他遇到的问题的严重性,便说,“只要是我能帮上的……你尽管说……”
于是我的这位小学同学,就在电话里,给我讲述了他碰到的麻烦事情。
我这位同学的妻子,是我们的小学同学宋丽英。他们的结合是门当户对的。王的父亲是公社党委副书记,宋的父亲是供销社的党总支书记。他们都是吃商品粮的,中学毕业后都参加了工作。他们这样的人,按说是不允许生第二胎的,但我这两位同学却生了第二胎。当时的政策是,夫妻双方如果都是吃商品粮的,如果要想生第二胎,只有第一胎生了残疾或是智障的孩子才可以。他们二位第一胎生了一个女孩,过了三年后,他们又生了第二胎,这一胎是个儿子。尽管我们都知道他们的女儿是个又聪明又漂亮的女孩,但对外他们却说这个女孩是个智障。前几年我探家时,父亲经常对我夸奖我这两个同学。其时,王家驹是我们镇的镇长,他的妻子宋丽英是我们镇供销社的副主任。我父亲说:你看看人家王镇长,多么聪明,硬是捡了一个大胖儿子。我父亲对我坚决执行国家的独生子女政策很有意见。我说,他们就不怕别人去告他们?我父亲说:谁去伤这个天理呢?
“贤弟,”王家驹忧心忡忡地说,虽然是电话千里传音,但我仿佛看到了他愁容满面的样子,“你是知道的,我的那个儿子,名字叫小龙的,今年五岁,长得胖头大脸,人见人爱,四岁时就能背诵五十多首诗歌,还会唱十几首歌曲,像那首《我家住在黄土高坡》,那是多么高的调门?一般人根本唱不上去,可是小龙就能唱上去,还有形有架的,很像个小小歌星。可是这个孩子,最近得了一个怪症候——翻东西。就是见到什么都要翻过来。最早是把一个气球翻了过来,还没有什么,气球,小孩子都翻过,接着就把一双袜子翻了过来,这当然更正常,甚至可以说是好习惯。接着把枕头翻了过来,弄得满床都是荞麦皮。荞麦皮里有很多虫子,一种黑色的虫子。我想也许是虫子在枕头里啮咬荞麦皮发出的声音被他听到了,小孩子好奇,于是他就把枕头给翻了过来。这不是坏事,甚至也可以当成好事,要不是他,我们每天都枕着虫子睡觉,要是钻到耳朵里去几个,那就不得了了是不是?前几天下雨,灌出来许多蚯蚓,他把那些蚯蚓,像翻鹅肠子一样通通翻了过来,弄得双手腥臭无比。暑假时,他到姥姥家去住,把他姥姥家的几只母鸡,也全部翻了过来。翻出来内脏,还不罢休,接着把那些脏器和肠子,统统地翻过来。仿佛他要从里边寻找什么东西。他姥姥吓坏了,打电话让我们去领孩子。趁着这工夫,他把姥姥邻居家的一只小狗也给翻了过来。我老岳母一见我就说:‘快快领走,你们的孩子疯了。’我看到那些死得很惨的母鸡,和那条肝肠涂地的狗,赶快掏出钱来息事宁人,并做张做式地打了儿子一巴掌,他没有哭,仿佛没有感觉到我打了他。他的眼睛怔怔地盯着那头拴在木桩上的骡子,仿佛在盘算着该从哪里动手把这个大家伙也翻过来。我把儿子带回家,严肃地教育他,并威胁他如果再敢乱翻东西,就剁掉他的手指。他撇着嘴,手里翻着一个玩具狗熊,哭了。夜里,我突然感到肚子上痒痒的,睁眼一看,是我的儿子,用指头在我的肚子上比量着,我知道他是想把我翻过来。我一巴掌就把他扇到了床下。他哇哇地哭着,顺手把一只鞋子翻了过来……贤弟,你说怎么办?”
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