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主任来了。”
杜主任身穿灰色制服,头戴着灰色单帽,脚上穿着一双黄色的翻毛皮鞋,脖子上围着一条褐色的长围巾。大嘴知道,各村的革命委员会主任和公社的干部,都是这样的打扮。杜主任扶着闪闪发亮的自行车把,紫红色的四方脸上带着洋洋得意的表情。他先是对着人群点头,然后把目光投射到那条悬挂在两根杉木杆子之间的红布横幅上。横幅上写着“热烈欢迎茂腔剧团进村”的标语。杜主任的神色突然严肃起来。他按了几下车铃,激越的锣鼓声把铃声淹没。杜主任大声喊叫:
“停下,别敲了!”
锣鼓声戛然而止。
杜主任将自行车支在桥上,手指着标语,用轻蔑的口气问:
“这是谁写的?”
乡村小学的章老师从人群中挤出来,站在杜主任面前,虾着腰,满脸堆笑地说:
“主任,是我写的。”
“是谁让你这样写的?”杜主任严厉地问。
章老师一只手搔着脖子,一只手摸着衣角,张口结舌。
“简直是胡闹,赶快撤下来,重写!”杜主任站到一个高坡上,居高临下地,对着众人道,“今天要来的这些人,在县里是演员,但到了我们村,就是工作队员,清理阶级队伍工作队的队员。”
章老师指挥着两个学生,爬上杉木杆子,把横幅解了下来。
杜主任走下高坡,皮鞋嗒嗒响着,走进人群,站在鼓前,扫了哥一眼,不阴不阳地说:
“叶老大,你很卖力嘛!”
哥咧开嘴,尴尬地笑着。杜主任撇撇嘴,冷笑一声。哥将鼓槌子放在鼓上,两只手,在身上摸索着,摸出一个瘪瘪的烟盒,剥开,捏出一根香烟,递到杜主任面前。杜主任哼了一声,从自己上衣兜里,用两根指头,夹出一盒没开包的烟,用小指的指甲挑开锡纸,用大拇指弹出一支,举到嘴边,用嘴巴叼出来,然后又摸出一个白亮的打火机,将烟点燃。杜主任将手中的烟盒举起来,大声说:
“谁抽?”
都盯着烟盒,但无人吭气。
杜主任将烟盒装进口袋,目光上下打量着局促不安的哥,然后直盯着哥的脸,似乎是很惋惜地说:
“叶老大,你的鼓打得确实很好,但是,你不用再打了。”
哥咧开嘴,仿佛要说话,但是说不出话,只有两片嘴唇上下开合,脸通红,猴子腚,耳朵比脸还红,两片经霜柿子叶,膝盖弯曲,双手低垂,身体矮了许多。
那两只放在鼓面上的鼓槌子,静静地躺着。
“麻子,你来打!”主任指着哥身后的方麻子说。
方麻子急不可待地跑到鼓前,抓起来鼓槌子。
哥尴尬地退到一边,和大嘴站在一起。
大嘴感到腹中似乎有一把火燃烧起来,耳朵上那些冻疮奇痒难挨,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他大声喊叫着:
“主任,你不公道!我爹不是还乡团,我爹那时还是个小孩,小孩子谁不馋?不馋算什么小孩?大人也馋,你见了羊肉包子不也要流口水吗?我爹去吃了两个羊肉包子,你要是我爹也会去吃,说不定你还要吃三个,吃四个,吃五个,吃六个,你吃了六个包子都不是还乡团,我爹怎么就成了还乡团?!”
哥用手捂住了大嘴的嘴巴。大嘴挣扎着,咬了哥的手指。哥松开手。大嘴跑上高坡,大声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