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奶奶劝着:“回去吧,回去吧,梅生是勤快闺女,这不是剜了一大筐吗?”
伊说:“二奶奶,你看她剜了些什么!”
赵二奶奶从筐里抓了一把野蒿子看看,说:“梅生娘,这又是你的不是了,你在磨房里拉了一春磨,不知道田野里的情景。曲曲芽、灰灰菜是比这苦蒿子好吃,可到哪里去剜?满中国都闹饿荒呢,再下去几天,只怕连这野蒿子都吃不上了。”
伊马上明白委屈了女儿,便叹了一口气,搬着筐说:“别哭了,回家吧。”
梅生抽泣着,跟着伊,回到自家院里。
伊看到梅生扑到水缸边,舀了半瓢水,咕咕嘟嘟往嘴里灌着。伊想说几句慰藉女儿的话,但终究没说出口。
婆婆也摸到院子里来了。老太婆骂累了,暂时闭住嘴,双手拄着伞柄,仰着脸,对着高悬中天的艳丽太阳。明媚的阳光照耀着那张金黄色的脸,反射出绿绿的光线来。
伊将熏人的野蒿放在捶布石上,用一根木棒捶砸着。绿色的汁液沿着白色的石头流下来,苦辣的味道在院子里洋溢着。
女孩喝完水,懂事地对伊说:“娘,你歇一会儿吧,我来砸。”
伊看着女儿干巴巴的小黄脸,想哭,但却没有眼泪流下来。伊说:“我砸野菜,你把观音土筛一筛吧。”
梅生答应着,从墙甬路上搬一块灰褐色的观音土,放在甬路中央,用一柄木锤子砸一阵,然后将碎土捧到箩里,来回筛动着,细如粉面的观音土便纷纷扬扬地落在面前了。
伊让梅生把筛出的细土盛过来,与砸烂的野菜搅和在一起,捏成一个个拳大的团子,摆在一块木板上。
伊与女儿将一木板菜团子抬到屋里,装到锅里。盖好锅盖后,伊让梅生在锅下烧火,伊便挪到墙角上吐黄水。
两个男孩盯着灶里跳动的火,像等待什么奇迹出现。
伊吐了一阵黄水,挪回来,见锅沿上已有白汽冒出,便吩咐梅生停了火。伊揭了锅盖,见那些用奇异原料制成的团子明晃晃的,宛若骡马的粪便。一股难以说清的味道扑进伊的鼻腔。
伊一家围着锅台,像参拜神物一样,看着锅里的东西。两个男孩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来。伊骂退了他们。伊用筷子插起一个团子,先自己咬了一口,只觉得一股毒药般的味道在口中散开,腹中的黄水汹涌上来。伊强忍着不吐,把口中东西和满食道的黄水一起咽下去。
伊说:“吃吧。”
下午,伊感到精神不错,那奇异的食物尽管味道恶劣,但毕竟使空荡荡的胃肠有了沉甸甸的感觉。胃里沉甸甸的,伊自觉脚下也有了基,不像往日那样,轻飘飘的,随时都会飞起来似的。
伊与七个女人在两盘大石磨下工作,四个人一盘。女人们都是小脚,走起路来很艰难,但也正因为这小脚,才没把她们赶到修水库的工地上去。
负责磨坊的王保管是个残废军人,瘸着一条腿,疤着半个脸,样子很凶。他看到伊走过来时,从椅子上起来,大声说:“你是干什么吃的?别人都来了,就等你一个哩,你难道不知道工地上急等面粉吃吗?”
伊连忙低着头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