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你忙啊!……这把锄头一定好使。”
许茂眯缝着眼睛回过身来,装着没听清楚她的话的样儿,嘴里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
“大爷,今年这个冬天不怎么冷,你感觉是不是?”
“唔,是稍微热和一点。”
“听说冬天不冷,明春的庄稼虫口重,影响收成,是不是呀?”
“唔,唔,是有这个说法……”老汉的左眼睛微微睁开,注意地瞅着这位穿灰布衣服的女同志。他觉得这位干部似乎有点不同寻常,他不曾想到如今除了靠着庄稼吃喝的农民以外,还有谁把庄稼放在心上。
颜少春也盯着他,像是要证实一下公社炊事员描绘的形象是否准确似的。接着,她笑问道:
“大爷,你常在街上卖小菜么?”
许茂听着这话,把脸一沉,扭过身去扒柴,嘟哝道:
“不卖,留着干啥子?……庄稼人喉咙细吞不下呢!”
“哈哈哈……”颜少春愉快地笑起来。对于老汉这又顶又撑的回答,她并不介意。
许琴也扛起一把锄头来到院坝里,她们二人相跟着出了大门,向田野走去了。
许茂老汉见她们出去了,便三步并成两步跨到大门口,望着颜少春的背影,心里揣摩着: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看样子好像是个“高级官儿”呢。她该不会像前年那个工作组那样的“乱来”吧?只要一想起那次硬把老汉老娘们集合起来唱戏的情景,他不由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好嘛!你们硬是安心不让庄稼人过日子的啰。好嘛!”
许茂回到柴堆旁,忿忿地嘟哝着,越是往下想,越是想不通。这两天来的各种各样的恼人的事情一齐兜上心来。人说这老汉刚强,是也倒是。不过他的心脏也和常人一样是肉做的,有时也会疲乏。这一阵,他突然感到力气不行,便丢开竹筢,一屁股坐在一捆干柴火上,直到天色黑尽了才爬起来。
三
出了门以后,颜少春让许琴走在前面领路。许琴快活地问道:
“是不是到四队去看看他们的科研地?”
她本来要提吴昌全的名字,不知为啥,说出口的时候,却变成了“他们”。
颜少春没有注意到这些细小的情节,但她马上回忆起两天以前听许琴讲过的事来,便问了一句:“就是吴昌全科研组么?”
“嗯。”许琴点点头,脸色绯红。
“明天去看吧。”颜组长说:“今天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在近边干一会儿活路好了。”说着,她望着前边一片灰蒙蒙的园地问道:
“那片地里有人在挖土?”
许琴说:“不是挖土,是在挖树桩子。”
“那不是桑树吗,为什么挖了?”
“哼!这几年砍得不少呢,砍了树干,还连根子都挖掉。许琴气愤地说,表示她是不赞成砍树的。
“这是为什么嘛,不养蚕了么”
“上边开会,叫抓粮食呢,养蚕是不务正业,资本主义。”
“哎,哪儿有那么多的‘资本主义’哟!”颜少春苦笑着说,“走,我们去看看。”
说着,她们走近了桑田。这一片地颇不小,桑树已经年老了,树冠没有经过很好的修剪,显得高高矮矮、乱七八糟的,十分难看。这会儿早已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丫愤怒地指向天空。林间分散着一群妇女在挖掘着树疙蔸。
看见许家九姑娘领着一位陌生的女干部走来,正在吵吵嚷嚷的妇女们突然不开腔了。有的在默默地埋头干活,有的直愣愣地望着颜少春。她们毫不掩饰自己好奇的心情,从上到下仔细地打量这位剪短发、身体健康的女同志,特别注意她肩上扛着一把锄头,好像这是一件什么稀奇事。
许琴笑吟吟地对大家说:“嗨,你们看这是谁?这就是工作组的颜组长呀!”
“我叫颜少春。”颜组长补充道。
“什么?什么?盐——少春?”一个中年女人问。
“颜,姓颜的颜,颜色的颜。”颜少春说。
妇女们爆发出一阵开心的大笑。笑得许琴都有点手足无措了,她着急地制止道:
“笑什么,笑什么……”
但是,颜组长自己被妇女的笑声感染着,也一同笑起来:
“盐、颜都差不多,随便叫好了。”
一个肥胖的女人说:“盐巴的盐,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