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到了指挥部,福印和安付在那里油印一份苗沟水库的工地战报,还有两个人坐在椅子上抽烟。福印介绍说那两个人是指挥部的副总指挥——后来我才知道,总指挥是公社书记兼任的,不常呆在工地——我对两位副总指挥笑了笑。我不喜欢那个黑脸的,他很严肃,烟吸得狠,口鼻又不出烟雾;那个矮胖子说了一句:“瞧他那手,细长细长的,天生吃文艺饭的!”福印就让我提了一罐红油漆,拿了一支大排笔,指令着去工地上下的崖壁和大石头上书写标语。我当然明白这是在考试我啦!整整的一天,我写下了无数的标语:“农业
学大寨”、“水利是农业的命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革命加拼命,拼命干革命”。我自信我的字是写得好的,因为指挥部房子的墙上有福印和安付他们写的标语,字的间架结构明显不如我,但我为了使每一个字都饱满有力,就用绳子把我吊在半崖上去写,红油漆就淋了我一鞋一裤子。福印陪着那个矮胖子领导,后来知道叫李治文,来工地看我写字,他们也惊奇我字写得这么好。我倒张狂了,说:“作文比字好!”他们就笑了,说:“今天起你就是指挥部的人啦!”在指挥部一天可以记8分工,近乎我在村里劳动一天的三倍工分,而且还可以拿到每月两元钱的补贴费,这是民工连的人享受不到的。如此的好事降临于我,我一个人跑到河滩的一处深水潭里去游泳,脱得精精光光,大呼小叫。我发誓要保住这份工作,踏踏实实勤勤恳恳,一定要让指挥部的所有领导满意,长久地留用我。我游泳的深水潭在工地的下河滩,晚饭后并没有人来这里,但偏偏我暗恋着的人出现了。我是正从水里钻出脑袋,就看见了她从远处走过来。我“啊”了一声,立即潜下水去,因为我是赤身裸体的。当她已经走过了水潭,我穿上了衣服在后边叫:“喂!喂——!”她怔了一下,一下子跑过来,说:“听说你来了,可就是不见你,你到指挥部去啦?”我说:“下午才算正式去的。”她是比在村里时又有些黑了,但脸庞更加有轮廓,还新洗了头,头发蓬松光亮。她本是要去河下游那户人家里借东西的,突然决定不去了,领我返回,去了她们的宿舍。原来她和一帮年轻的女子住在离我们工棚较远的一户山民家。我们一进去,大家就都看我,我经不起这么多女子的目光,一时窘得耳脸通红。耳脸一红,她们就怀疑上我了,目光顿时异样。她说:“这是我叔,我把他叫叔哩!”大家说:“是吗?这么小的叔!”她说:“小叔。”她们说:“小叔?你这小叔如果再能高一头,就是个好叔啦!”“嗯,嘴大,嘴大吃四方,只是嘴唇厚了些。”“身体还好嘛!”她们嘻嘻哈哈作践我,然后就往外走,还说:“走呀走呀,咱们出去吧!”竟还拉闭了门。但她还是把门拉开,又开了窗子,坐下说:“她们胡扯!”我拿了眼睛开始大胆地看她了,她的目光先是迎着,后来眼里满含了笑意,终于不好意思,做个鬼脸,俯身往大的木板床上爬,要去取放在窗台上的核桃。她爬动如兔子,两只脚乍起,而一只鞋就掉下去,赤着弓弓的脚背和染着红颜色趾甲的脚趾头。那时候女孩子用指甲花捣碎了染指甲,但一般染手指甲,染脚趾甲的我仅见到她。我又“嗡”地一下要迷糊了,耳根下觉得麻痒,用牙咬舌头,伸手过去要捏一下那脚,但手伸出了并没有落下,一只狗悄无声息地坐在门口,它叫了一声:“汪!”把我吓得坐在那里老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