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锤这才想到,“烤一烤就能烤出字来”的说法,可能有些根据。
“还有一样……你把刚才检查过的袜子拿过来。”胡秉宸放出一个具有表演性质的微笑,变魔术似的从袜子边上摸出一个金戒指。那双袜子赵大锤从上到下捋了几遍,偏偏就没摸到这个金戒指。
赵大锤觉得被胡秉宸耍了个六够,他哑然转过身去,随之又眼睛一闪……胡秉宸的鞋子还没有搜查!他更加认真地将那鞋子左看右看,似乎在鞋底上发现了重要线索:“你说你走了两三天的路,刚才又下了那么大的雨.怎么鞋底一点不湿?”
“这双鞋的底于是皮的,所以进屋一会儿就干了。”本可就此完了,但在赵大锤一而再地说不清是戏弄还是寻隙,没上没下、没大没小、没尊没长的激发下,深沉如胡秉宸者也难免轻狂起来,挖苦道:“你难道不知道皮子是不大吸水的吗?”原本不时杵一杵胡秉宸的枪杆子,此后也就难舍难分、硬硬地杵在了胡秉宸的后腰上。
胡秉宸接着又说:“你还得拿张纸来,我得赶紧把脑子里的情报写下来。”这时,赵大锤就更觉得胡秉宸是在发号施令了。
胡秉宸把存放在脑子里的情报写到纸上以后,就肃下脸子对赵大锤说:“这些军事情报时间性很强,过时就没意义了,你们得赶紧发送到上级机关去。”
按照过去,所有情报只须记在脑子里就行了,胡秉宸的记忆力是惊人的。一九四三年他独自乘船送一支手枪到某个县去。那是一条非常危险的路线,全线都是国民党特务的地盘,没有一个自己的关系可以接应,除此又没有别的路线可走。
刚上船就有个农民装扮、手里提只闹钟的人坐在了他的对面,胡秉宸一眼瞟去就觉得在哪儿见过。到底在哪儿?一时说不清。胡秉宸因为工作需要,出入过各色人等的聚会场所。
国民党要员、名流、金融世家、商贾、骗子、公开或地下的共产党中坚分子、进步人士……此时全往重庆聚集。不过像对面这个人又能在什么场合相遇呢……很可能是在茶馆。胡秉宸想起来了,是在茶馆——茶馆是什么地方?五色杂陈之地。或自得其乐,或买卖生意,或说媒拉纤……茶馆是全体市民的起居室,当然也是地下工作收集大路情报的场所和接头地点。胡秉宸在那里等着和一个不太重要的关系接头。他不时挪动一下竹椅,改变一下椅子的方向,以便观察不同方向的情况。
在龙门阵的嘈杂声中,一声“开水羼起呃!”突兀地冲进耳膜。他从报纸上抬眼一溜,一位肩上搭着毛巾、腰间系着围裙,约摸三十多岁的茶倌,一边吆喝一边游蛇似的穿过擦鞋的、按摩的、掏耳朵的以及茶桌茶椅来到他的面前,高提着铜壶往他的茶杯里续水,可那一线开水却没有当当正正射进他的茶杯,还没等茶水在杯口上微微隆起就赶紧收住。
可能是个冒牌的茶倌。胡秉宸身上没有带着文件,联系人也不知他的来龙去脉,除了单线与他联系的上级领导,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并不十分担心自己的处境。
他索性放下手里的报纸,往竹椅背上一靠,拿起一粒牛肉干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定定地打量那茶倌。
看得出,那茶倌尚无明确目的,不过在那个地界撒大网而已。
胡秉宸当机立断离开了茶馆,临走时,那茶倌还在他身后殷勤喊道:“二天再来坐噻!”
他断定对面的人就是那茶馆,相信茶倌也认出了他。这一次他们两个人都犯在了对方的手里,可这里是茶倌的地盘。
一下船那茶倌就跟上了他,胡秉宸脚下一滑钻进了玉米地,弯弯曲曲、拐来拐去,走了一段时间脚下又一滑钻出了玉米地,快速地将蓝外衣翻了一个个儿,再把衣领立起。因为外衣里子是白的,翻个儿之后远远看去就是另一件衣服、另一个人了。走出很远,回头一看,那茶倌还在东张西望地找那穿蓝外衣的人呢。
他从没怀疑过,冒那么大危险仅仅为的是运送一支手枪,要是七支八支倒也好说。那支手枪又何以重要如此?在胡秉宸的地下工作生涯中,不知碰到过多少看起来如此不足道,可说不定就得为它掉脑袋的事情。
好比上海解放前夕,组织下达了一个十万火急的任务,打开那份密件一看,原来是印发毛泽东的《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和《将革命进行到底》。解放在即,有多少急迫的事情等着解决,这也是其中之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