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虽已云消雨散,毕竟旧地重游,断梦残烛,难免思念故人之幽情。盘点起这些旧账,更会念起为他地下工作提供诸多方便的姨夫和表姐,往往发出一声叹息,与白帆分手的打算也就再次泛起。上海战役打响之前,中央却指示上诲地下武装不搞起义,胡秉宸的思路与之不谋而合。应该说胡秉宸不是一个“左”倾机会主义者,他认为武装起义的条件并不成熟,蒋介石是的坐镇上海,上海市及其外围共有国民党兵力几十万,而由他指挥的枪支不过几百,力量如此悬殊的武装起义难以取胜。然而他却没有预计到,这一纸命令将使他这个地下武装的领导人在一定时间内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几乎被搁置起来。
上海于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七日解放。
那天凌晨,上海市内已经听到炮声,地下党组织派胡秉宸去和解放军接头。
虽然解放军已经进入苏州河南,国民党军队却还占据着苏州河北,从上海大厦居高临下封锁着白渡桥。
当胡秉宸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没有人向他交代如何渡过几十挺机枪封锁的苏州河,到了河那边找谁,有没有可以帮助他的人……
就在这种情况下,胡秉宸只身渡过苏州河,并与解放军接上了头。
“你是怎么找到解放军负责人的?”除了吴为,几十年来从未有人问过胡秉宸;他是如何完成这个任务的。
胡秉宸回答说:“那还不容易,哪儿有电话线哪儿就有级别比较高的领导人。我顺着电话线走,一找就找到那个团的团长……”这让吴为更加敬仰不已。
只有她那样的脑袋,才会问出如此幼稚的问题。她怎么不问问胡秉宸,在与死亡的多年周旋中,他是否感到过艰难,感到过孤独,感到过孤掌难鸣?是否有过被遗忘的伤感?……
而后胡秉宸来到地下市委指定地点,与其他地下工作同志会合,从此地下工作转到地上,地下党以及胡秉宸的地下工作岁月,至此成为历史。
胡秉宸也就带领手下人马,担当起保卫新上海的任务。
不久之后,应变任务渐渐减少,接收工作走向正规,胡秉宸领导的地下武装也就完成了历史任务。他们摘下了臂上的袖标,交出了自己的枪支。
其时百废待兴,上级领导不分昼夜地异常繁忙。说起来让人难以置信,他们像是忘记了这样一位得力干部和他手下的核心成员,任他们撂在那里,不说安排任务,就连一个前进方向也不曾指引。
屡建奇功、艰苦卓绝、长期工作地下的胡秉宸及他领导的核心成员,此时却不知如何插进地上那支排得密密实实、浩浩荡荡、滚滚向前的队伍了。
前不久还是“天将降大任于斯”的胡秉宸,满腔的革命热情和满身的革命能力也就不知如何发挥,只好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地悬挂在了半空。
好在胡秉宸既是顽强的也是机动灵活的,自力更生地把自己和手下人放在了某个岗位上。
从胡秉宸的安排就知道,他对“形式”的意义了解颇深。好比行头,从来不是细枝末节。地下时期越隐蔽越好,顶好比老百姓还老百姓;如今转向地上,就得让人一眼看出是共产党,而且是颇有来头的共产党。
但是被革命搁置一旁的胡秉宸无处去领解放军军装,只好弄来一堆国民党军装,撕下领章、肩章,要大家(包括他自己)各找一套合身的穿上,——尽管那套不伦不类的军装使他们看上去很像国民党俘虏或起义部队。当胡秉宸将国民党军装这样改头换面的时候,真有点虎落平阳的悲凉,他是干这种事的人吗?
即便穿着那套改头换面的“军装”,胡秉宸仍然显得英姿勃勃,就像他常说的那样,“不论处于何等艰难境地,自己不能先垮。只要自己不垮,最后总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然后就领着这支奇装异服的队伍,向一家大饭店奔去。
他不知从哪里听说,上级领导正在那里召集接管干部会议。他们是不是接管干部?没人明确。可是他想,不管是不是,反正去定了,如果他们再不记着自己,怕是没有人会记着了。
大饭店在旧日的上海非常著名,曾几何时,那里正是胡秉宸与表姐绿云一夜销魂之地。唉,想想也不过是几年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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