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以后,胡秉宸还会在革命的道路上,与二房一名“败类”狭路相逢。
10
胡秉宸参加革命不如说是偶然。其实很多看似非常重大的事情,大部分出于偶然。
彼时学校里已常见传单,各路政治小组也很多,他却没有参加一个。就连孙中山先生的那个党,他也不太信服,总觉得辛亥革命时孙先生并不在中国,所以也不能算完全是他领导的,和后来的长征一样,相当偶然。
偶尔参加一下要求抗日的游行,在国民党市政府门口坐一夜,迷迷糊糊打会儿瞌睡,也没见市政府说出个所以,不过国民党从来没敢开枪。
闹了一阵,各大学就派代表去南京请愿。胡秉宸没有去。正像胥德章说的,他在学校根本不是活跃分子,可能因为对那些忽然站起来喊个什么口号的行为,抱有非常不敬的想法。
南京请愿没有结果,一九三六年又出来个西安事变。
时局紧迫,何去何从,摆在了每个大学的面前。校方广泛召开座谈会,征求各方意见。
品学兼优、全校闻名的胡秉宸,自然在列。就像抗战胜利后,林伯渠老在毛、蒋二人谈判裁军问题前,就此在周公馆召集会议,统一认识,征求意见也召集胡秉宸一样。在历史的关键时刻,胡秉宸总是那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他似乎就是为风口浪尖而生的。
在校方召开的会议上,他同样慷慨陈词,认为应该迁校内地。
可是在校方召开的另一次会议上,他未在邀请之列,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在会议室外窃听。
这一次窃听,既展现了他日后领导地下工作的卓越潜质,也显示出他不甚平实的倾向。
于是,他抢先在布告栏里张贴了一个声明,说是校方不准备迁往内地,对此他表示坚决反,对,并像欧洲那些大学的学生一样,在声明上写上了自己的学号。
到底是隔墙之耳,胡秉宸难免听错,事实是校方决定迁校。校方对此未置一词,胡秉宸倒给自己制造了一个非此即彼的选择:回避错对问题一走了之;或承认自己听错,跟着学校迁往内地,继续完成余下的学业。
其时,他还有半年即可毕业。
考虑再三,他决定当兵。倒不一定是面子问题,当时东北、华北、华东已经沦陷,很快也要打进国都南京,中国如果再不奋起抗战,很快就要亡国。他的工业救国梦也不可能实现,不打走日本人什么也说不上。
所有正直青年都不再观望,却没有当兵救国的概念,一说打仗,就好像是农民抓壮丁,根本不是他们的事。特别在大学这种比较保守的学校,学生们大多出身于富裕家庭,和国外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参加抗日的出路不外两条,或参加蒋介石的军队,或参加共产党的军队。胡秉宸选择了共产党。
当胡秉宸在学校里宣布投笔从戎的消息时,就像他那张揭露校方不想迁往内地的布告,再次震动了全校。
因为没有一个学生不珍惜大学的学位。他们在这个大学得到的学分,美国麻省理工学院一律承认,毕业后再到麻省理工学院读八个月,就能拿到博士学位。毕业后的经济效益也很诱人,其他大学毕业生每月工资只有四十元,大学的毕业生每月可以拿六十元,并且没有失业一说。
父亲是个喜怒不形诸颜色的人,既然他不告诉父亲到哪里去,父亲也就没问,不过猜想他是要到延安去。沦陷时期,父亲通过银行的老人转过一封信给他,告诉他日本人抓共产党抓得很厉害,让他千万别回来。据他所知,日本人还多次让他那个留学日本的公子哥儿父亲出面参政,父亲却坚决不肯出山。
一别经年,后来他都不知道父亲于哪年去世。
11
他也想起大学三年级那个寒假的晚上,难得与父亲同时坐在起居室里。也许是起居室的暖意,让那个冬日的夜晚显得很有家居的温馨,父亲突然让他到书房拿来纸笔。一向和儿子们很少交谈的父亲,这个举动让胡秉宸有点受宠若惊。不过他也像父亲一样,不大形之于色。
父亲跷着裤线笔直的二郎腿,脚上着了双优质英国皮鞋,身上自然也是一袭来自英国的吸烟袍。几乎是沉着脸,在手边那张线条简约的明代小茶几上,按照自己独创的一套方式,推算起胡秉宸的生辰八字。
那时父亲只从英国购进服饰,三十年代中国上层人物的服饰,还是英国人的一统天下;意大利服饰还要等上五十年,才能在世界上称雄称霸。
对于时尚,胡秉宸有一种自学成才的天赋,这有一点像女人。比如父亲从没带胡秉宸去过网球俱乐部,他的网球技艺却是打遍全校无敌手。当然也不能说胡秉宸在衣着方面的品位、苛求与父亲毫无关联,包括他爱女人也被无数女人所爱的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