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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4  ★★★收藏章节〗〖手机版

叶莲子的眼底,永久性地拷贝下顾秋水那个双膝跪地的形象,特别是他眼睛里的一泡泪水,也保留着乍听这句话时那蚀骨销魂的感觉。这感觉支撑着她日后望穿秋水的日子,也使她在回首往事时,不断确认婚后那两年多,是一生中最为幸福的日子。当她晚年不止一次说到这段幸福生活时,让吴为非常气馁。

吴为一辈子都以为,惟有她和叶莲子,才是这个险象环生的世界中相依为命、须臾不可分离的至爱。她虽然没和叶莲子正式讨论过这样的问题,但她认为叶莲子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这一生吴为经历过多少“最后只剩下自己”的时刻,只因为有叶莲子的相伴才闯了过来,没想到在她们今生情缘将尽的时候,叶莲子却这样说。

每每听到这些,吴为就像是被最后抛弃,并被这抛弃击垮似的,显出一蹶不振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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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吴为出生伊始,就睁着一双黑黝黝的小眼睛,对叶莲子许下的那个愿——“妈,我是为你才到这个世界上来走一遭的”,完全说成是义无反顾,也不尽然。谁能说她的义无反顾不是对既成事实的铤而走险?

谁知道她是否盘算过,她将为对叶莲子许下的这个愿付出什么……

从她生下一个多月就来了一次几乎致命的无名高烧,就可以看出她的不甘。直到成年以后,她总是无端生病,无名高烧,像她那些没有成活的舅舅或姨妈那样,总在伺机以动,时刻准备回到来处,让身陷困境的叶莲子更是难熬。不论吴为是义无反顾还是铤而走险,叶莲子都没能解读,这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为什么大喊一嗓子之后,就不再像别的婴儿那样只管一味闭着眼睛啼哭,而是一住嘴就睁开眼睛,并且定定地望着她,好像一出生就认出她们本是旧时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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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吴为出生的那个早晨,却有一种透明的质地。

那时候,他们住在北平东四七条后面的一条胡同里,三间朝北的房子。吴为就是在尽里头那间房子里出生的。不论如何,尽西边靠里的那间屋子,在这个不该被如此简化处理的生产过程中,可能会给首当其冲的人一点安全之感。

顾秋水没有把叶莲子送到医院去分娩,而是把助产士请到家里接生。倒让吴为在几十年后旧地重游,更多一番欷欺。

半个多世纪过去,胡同早已易名,而胡同里的房舍也像住在这胡同里的人一样,老子、死了、搬走了,更有新人不断出生。

偏偏她出生在那儿的一溜房子,旧貌换新颜地翻盖成机制瓦房。但院子里那棵槐树还在。

世事变化再大,那块地界下,也一定渗着叶莲子的血。院子里的槐树也好,杂草也好,难道不会因此更加繁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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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秋水很快捧了一捧紫藤回来,插在一个玻璃瓶子而不是花瓶里。那时候他们还没有花瓶。

贫穷而又不甘简陋的人,差不多都有因陋就简营造气氛的能力。系藤是从一墙之隔的包天剑师长家折来的。包家的院子像北平有钱人家的院子一样,自然少不了花厅、金鱼缸、假山石;藤萝……却没有书香门第或传家已久的大户人家的气派——比如说胡家的格局和韵致——比较地脱离不了暴发的一览无余。自公元一一五三年(贞元元年),金代海陵王迁都燕京,使这个城市成为一代王朝之都以来,虏经元、明、清,几百年帝王之都的修炼,一个出身于外省“胡子”的人,很难在这里展开手脚,更难以融人这个城市拿腔拿调、大气悠闲、欲擒故纵、有根有基、有恃无恐、伸缩自如、荣辱不惊、旁若无人、没有目的或不必有所目的的内底。

不论在大街上或是小胡同里,碰见一个走路轻飘、眼神洒脱、哼两口京韵、提溜一个鸟笼子的人,恐怕都比这位包将军有来历,有学问,有讲究,见过场面。见过场面倒也算不了什么,难的是不论什么场面,都能应对得让人挑不出礼儿来。

更别看他一身落魄,没有正当职业的样子,家里喂鸡的食槽可能都是缺了盖的、大内宫女们冬天焐手的手炉子。一根绿豆芽也得掐头去尾,只吃中段……

这样一个历尽沧桑、自尊自贵的城市,已经刀枪不入。不论外省人如何奋发、进取,恐怕还要经过几代“换血”的努力,才能融人这个城市。

顾秋水和叶莲子住的那个院子没有紫藤,只有一棵北平哪怕最简陋的四合院里都可能有的槐树。夏天的傍晚,他们像所有的北平住家户那样,在槐树下喝过小米绿豆粥、乘过凉、摇过蒲扇或羽扇,和以卖小线为生的房东杨大哥杨大嫂聊过天……在叶莲子怀孕的初期,还在那棵槐树下喝过从沿街叫卖挑子上打回来的豆汁儿。女人在妊娠期间的口味奇特而无由。叶莲子这个东北女人,却喜欢上这道典型的北平风味小吃。

顾秋水得空也陪她到隆福寺去逛逛,或在小摊上喝碗豆汁儿。顾秋水不喝豆汁儿这种东西,宁可买些下酒的小菜带回家,他有东北男儿的大刀阔斧。把叶莲子安排在豆汁儿摊前的小凳子上坐好,就到别处转转,让叶莲子慢慢享用。他不烦不躁,得意地感受着一个男人能给女人制造欢喜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