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着哭着,顾秋水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哭了。是想把一辈子的委屈在这一刻哭尽,还是哭他没有值得回忆的过去?反正是越哭越痛。
叶莲子从未见过顾秋水哭得这样肝胆欲裂,以为患难夫妻,劫后重逢,难免想起过去种种不尽如人意之处,反倒劝慰起他来:“算了算了,都过去了,只要今后……”
哭归哭,叶莲子这个“只要今后”立刻让顾秋水从对前半生的挽歌中惊醒,“我要说的是我对不起你们,我有罪,可是我再不能和你破镜重圆了。求你饶了我,原谅我,和我离婚吧。你是个最好、最好的女人,可不是个让男人爱的女人,要是咱们再生活在一起,我拯会恨你、揍你的。”
见顾秋水哭得这样惨烈,叶莲子心疼得张口结舌,话都不会说了。比起顾秋水肝胆欲裂的哭泣,自己受的那些苦算得了什么!要是与她破镜重圆竟使顾秋水痛苦如此,也就免了吧。
叶莲子干脆没有了主意,没有了自己,也忘记了自己到北京来干什么,手忙脚乱地说:“你要怎样就怎样吧。”
接着她就在顾秋水早已拟好的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并且力求工整,因为签字的手颤抖不已,她生怕签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影响离婚协议书的效用。签完字便觉大势已去,叶莲子提出:“我想明天就走,顺便回老家看看。”
“多住几天吧,还有好多地方没去玩儿呢。”顾秋水此时的挽留诚心诚意。
就在叶莲子签字前的一秒钟,顾秋水还觉得她是个死缠男人不放的贱女人,而一旦不再是他的妻子,便立刻觉得她是令人无比尊敬的、再不是让他想踹几脚的伟大女性。“不,不去了。”叶莲子恍恍惚惚,自已是不是说了话,说的什么,她都不清楚了。
第二天一上火车,她才突然醒了过来。这次真是一去不复返了,不是火车一去不复返,而是几十年的旧梦,真正一干二净没了牵挂。她觉着心里很空。她爱过、守过的这个男人,从此与她毫无干系了,哪怕是他的酷虐、他的侮辱、他的狠毒,也与她毫无干系了。她痛哭起来。
吴为转过脸去,既同情也气恨叶莲子没有出息,她实在看不出这个猥琐的男人有什么值得爱的。她并不知道,几十年后,自己也会对着胡秉宸拷贝眼下这一套。她又扭头看了看行李架上的那把小提琴,心想,这远远不是她的报复。应该说顾秋水比胡秉宸行为方正。自他们离婚后,再也没有招惹过叶莲子,而是让叶莲子彻底死了心,安安静静走完她的后半生。
胡秉宸与吴为离婚后,却不止一次郑重其事地对吴为说:“凡是我曾经拥有的一切,任何男人都不能碰。”然后贼兮兮地笑着补充道,“特别那个关键部位,更是重中之重。”
吴为回说:“你以为我还是三十年前那只向你摇尾巴的狗?”
胡秉宸从未领教过吴为这副无赖嘴脸,担心她果然会将自己忘记,便想方设法将吴为从一个“下岗妻子”向情人的角色转化。
闹得白帆又要打上吴为的门。胡秉宸居然甚为得意地告诉吴为:“现在我连上厕所白帆都要在外面守着,到机关看文件她也要跟着,不管我在机关里待多久,她都坐在汽车里等着……生怕我到你这里来。”对于这场几乎跨越半个世纪的“马拉松恋爱”,吴为终于打扫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无情无意地对胡秉宸说:“我再也不会为你担当任何责任,你应该把实情告诉白帆,不论几十年前,还是这次你对她的叛变,哪次都不是我的责任。如果你还是没有勇气说出真相,她再打上我的门胡闹,我就要打电话报警。”
对吴为雷厉风行的作风,胡秉宸深有体会,马上用莫要“自取其辱”的古训说服了白帆。
可胡秉宸还是三天两头来找吴为。为了让他结束这种害人害己的胡闹,吴为只好对他说:“请不要再来找我,我有男朋友了。”
“什么?!你真是个无情无意的女人,这么快就有男朋友了!”
“别客气,没有你快,跟我离婚不到一个月你就和白帆复婚了。”吴为为自己反应之机敏而欢欣鼓舞。人一旦走出迷途,真是要风风来,要雨雨去,这才是从必然王国到了自由王国。
“不行,我非去看你不可。”